幽州的冬天從來都是這麼令人討厭,至少我一直這樣認為。與冬天相比,我更討厭陰霾的天氣,而今天又恰恰是這種天氣。
我埋伏在樹上已經將近兩個時辰了,北風一直像刀子般割著我的臉頰,並不因樹枝的遮蔽而有絲毫留情。雙腳早就麻木了,根本不聽我這個主人使喚。身上的衣服也已經起不到什麼保溫的作用,因為我的全身早已如冰一樣冷。臉是冷的,腳是冷的,身軀也是冷的。甚至我都懷疑我那跳動不息的心髒,是否也已經漸漸冰冷。
現在的身體,我隻能保證有一個部位絕對是溫暖的。那就是我那雙手,那雙被棉布獸皮層層裹住的手。它一定是溫暖的,而且還能有力地抓住手中的劣弓。對於現在的我,我可以任由身體逐漸變冷,任由心髒漸停跳動。但我必須保護好這雙手,因為這是希望,並且不隻屬於我一個人。
出門前,母親把幾乎所有衣服都裹到我身上,自己卻隻有一件單衣。她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卻怎麼也不肯進屋。倚門而立。目送我遠去。
想到這裏,我鼻子一酸,雙手握弓握得更緊了。
我姓公孫,母親都叫我選兒。我的大名應該就是公孫選了吧。字?別開玩笑了。像我這樣的人能有個名就已經不錯了。又不是當官,取字又有什麼用?倒是聽母親說,幾百年前我有位祖先還有點名聲。但似乎也並不是什麼好名聲,因為母親從不願和我談起。我的父親在我懂事之前就死了。是母親一個人將我養大。這幾年,日子一直不好過。四年前的黃巾之亂,全國都受到影響,我和母親居住的右北平郡也沒能躲過這一“人禍”。那一年,我們母子相依為命,靠吃草根樹皮挺了過來。黃巾之亂還未平息,沒過兩年。到了中平四年(187年),也就是去年,又有張舉張純叛亂。為禍青,徐,幽,冀四州。到處劫掠財物,私拉壯丁。由於我那時已經十三歲,又長得高大。母親怕我被拉壯丁的人抓走。便和我商量躲一躲。我答應了,於是,我們母子離開一直居住的村子,躲到了山裏。我打獵,母親養些小雞小鴨。就這樣艱難度日。
在山裏,吃的東西基本能夠解決,我自小習武,開弓放箭是拿手絕活。但穿得就有些困難了。我打到的獵物以野兔野鴨居多,很少打到獐子一類的大些的動物。老虎,豹子這類皮質最好的動物見都沒見過。就算見到,母親也決不會允許我以身犯險。打到的獸皮,母親都給我縫了做衣服。一片都沒給自己留下。現在天氣越來越冷,我實在不忍心她再受凍下去,一直在暗中想辦法。三天前下了場大雪,我在打獵時無意中發現了老虎的足跡,這讓我興奮不已。瞞著母親,我偷偷摸摸的探查,掌握了老虎的行動規律。今天,我就在它的必經之路上設伏。下決心一定要殺死它。
然而,要想殺死老虎畢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我也沒什麼把握。而且,這隻老虎個頭不小,恐怕會很有力氣。現在天寒地凍,我也沒有辦法挖掘陷阱。所能憑借的,就是手裏這張弓了。我還沒有自負到敢於老虎肉搏一拚高下的程度。
我卯初就做好了埋伏,現在已是辰末時分。雖然我自認為很有耐心,現在也有些沉不住氣了。兩個時辰,連老虎的影子都沒看到。虎類喜夜間出沒,現在天已大亮,恐怕今天沒什麼希望了。就在我正要選擇放棄,準備長身活動活動麻木的雙腳時,一聲清晰的虎嘯傳來,就在不遠處。我趕忙止住身形,兩眼向著聲音響起處望去。林影間的雪地上,黃黑相間的花紋是如此的顯眼。它終於出現了。我的心髒不由自主地飛速跳動起來,握弓的手抓得更緊了。
百獸之王就是百獸之王,即便是隨意漫步身上仍散發出鄙彌天下的氣勢。這隻老虎顯然剛飽餐過一頓,肚子圓鼓鼓的,嘴角還沾著血跡。走路不緊不慢,還時不時咆哮兩聲。讓人想不注意它都難。它的身軀如此龐大,足以令所有見到它的野獸退避三舍。即使與同類相比,它也應當能算得上其中的佼佼者了。也許是因為太久沒有遭遇危險,它的警惕性明顯不足。可能連做夢也不會想到,一個比它瘦小的多的“人”,正在打它那身美麗外衣的主意。
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當獵物越走越近,我還是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前幾次的探路,我也曾遠遠的見過它兩回。對這隻虎的龐大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但當真正到了近前,我才發現原來我的心理準備尚且不足。因為這隻虎比我想象中還要大上一些。大到令我幾乎喪失了與之對抗的勇氣。我第一次猶豫起來,心裏想著是不是放棄比較好。倏的,母親那瑟縮的身影在我腦海中閃過。我暗罵了自己一句,心裏因為那份猶豫而著實羞愧了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