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承慶走進布庫房時,迎接他的是一張冷漠而平淡的臉,這讓他很不滿。他以為,胤禨主動求約,就代表已經認輸了,求他的是這種態度,他很不高興。
“為什麼拉我到這種地方。”入夜以後的布庫房總是很安靜,安靜到讓他覺得自己鬼鬼祟祟。尤其是關上門之後,整個屋子就隻剩下兩個人。那種唯我獨尊的想法就被打碎了,讓人很不踏實。
幸好這裏的燭火還很明亮和溫暖,讓他暫時可以忘記到這裏來是為了做一件很可怕的事。
“不然還有什麼地方比這裏更安全?”胤禨笑笑,讓開路給他走,身後不遠處有一張半人高的小桌,上麵擺放著各色美味佳肴,馥馥的香熱氣息讓人無法抗拒。
除此之外,還有兩張椅子,兩副碗筷。於是這一切表達得很明顯,胤禨要在這兒款待他,他是真的很有誠心要來談一談,怎麼樣才能“同流合汙”。
“你小子,不是鴻門宴吧?”承慶敏感地嘀咕一句,抬眼時看見胤禨露出哀傷的笑容,這笑容是有些苦澀的,另外眼睛也因為這句話變得越來越紅。
說不定下一刻就能哭得亂七八糟。
在還沒成為同盟之前怎麼可以這樣,千萬不能讓完美的計劃毀在自己手裏呀。承慶揣測著,懊悔到馬上改口:“開個玩笑嘛,你最近心情不好,我逗你玩的,幹嘛呢這是,跟我還認真。來來。”這麼一來,無恥的承慶倒是反客為主地來招呼他入座。
感情火速融洽起來了,那些肮髒的勾當也就好談了。
“吃菜,吃菜。”胤禨先動筷子,把每道菜都先嚐了一口,酒也喝了一口,才去看承慶,正好,那家夥也在偷望他,十分不放心的樣子,結果因此非常不好意思。
“不是懷疑你,小心使得萬年船嘛。”縱然這屋中隻有兩人,承慶還是免不了有一種被監視的感覺,他很緊張,摸住筷子的手還有點抖呢。
“知道,您是做大事的人,非這樣不可嘛。”胤禨和藹地微笑示意,稱呼也變得親昵:“三哥,我現在都吃了,要死,咱們也是一塊兒。”
“哎,你。”承慶剛把一個蝦球扔進嘴裏嚼嚼咽下去,為這句話差點沒噎死。
“我小心眼,您大人大量,不跟我一般見識。”這小子什麼都好,就是記仇,受了的委屈,馬上就要還回來。胤禨把椅子挪去身旁坐下,更親近地倒了兩杯酒,端著它:“我再幹一杯,給您賠個罪吧。”
有心機的人就是這點好,要笑就笑,要哭就哭,宛如戲子一般能耐。
“也別這麼認真。”還別說這句話配上他的表情真挺令人感動,承慶一時看恍了眼,倒覺得過意不去,很快去接手另一杯,也一飲而盡:“我不是生你的氣,我就是覺得你有點捉摸不透。這不是怪你,咱們的日子都不好過。這酒好大勁啊,怎麼一杯就……”
一杯就已經開始暈乎,到底怎麼了呢。承慶甩甩腦袋,眼前有點迷。這時胤禨扶住他,越發恭維地抬舉:“三哥,其實我也知道,在這宮裏,隻有咱們是一路人。你說的隻有我明白,我的苦也隻有你明白。你別怪我不知好歹,我是過不了心裏的檻。畢竟皇額娘,她對我……”
“我知道,恩比天高嘛。哼,那又怎麼樣。她疼你,你難道還能當太子不成?別做夢啦。”這醇香的酒像一把勾子,扯著肚裏的酒蟲。承慶抗拒不了誘惑,他又飲了一杯,同時自相矛盾地道:“我不能再喝了,咱們先說話。”
今天到這兒來,除了確定策反胤禨,還有一個更大的目標,就是“串供”,畢竟這才是整個計劃的關鍵,能不能成功扳倒承祜打垮芳兒,這才是最要緊的。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隻要他肯老老實實地做一個提線木偶,那麼所有的心血將不會白費。
“嗯?你是說,將來從太子府挖出這種東西?”竊竊私語之後,胤禨很想笑,承慶的法子算不上好的,甚至可以說是很爛。
——對刻有玄燁生辰八字的布偶紮針詛咒,放在新建成的太子府大梁上,然後,再以捉拿叛黨餘孽的借口對它進行徹底搜查,到那時,被搜出來的它將作為重要證據,被呈現在玄燁的麵前。
可這樣就管用了嗎。玄燁就會因此相信,是芳兒或者連同承鈷一起想要謀朝篡位了嗎。如果隻是這樣,這也太天真了吧。
看他情不自禁地搖頭,承慶的不服輸的意氣頓時被激發了,很興奮地接著說下麵的:“你也想得太簡單啦,光這樣肯定不行,你放心,那反賊會一口咬定是受索額圖的指使,你要知道,當初皇阿瑪要滅吳三桂的時候,他沒少跟吳應熊接觸。這個細節要變成把柄,他也是跑不掉的。就算承祜沒有那樣的心,咱們就不能讓他不幹淨了?不會。”
“我隻是不懂,常五跟你非親非故,為什麼要幫你咬死承祜?還有,你說要在太子府眾目睽睽之下搜到這個木偶,又是怎麼做呢。”
“你笨啊。我就不會派人穿上夜行衣假扮,隻要到時說藏進太子府不就行了?其它的,我的人自然會擺平嘛。”說了不喝,承慶卻又貪嘴地抿了一杯,讚道:“好香,什以前從沒喝過這種,兄弟以後多送我幾壇。”總是這樣,一旦有人用崇拜的態度對待著他的時候,哪怕是打探,防備也會比平時降低太多。
“當然當然。”胤禨一邊說著,一邊向他身後偷瞟一眼,又給他續上一杯。
“所以我說你就放心吧。咱再說那個常五,那個常五啊,他根本就是想殺皇阿瑪,你說,他本來就是要殺皇家的人,殺咱皇阿瑪,他肯定殺不著了,那還不如臨死拉個墊背的,至少能把承祜咬下來,他不虧本啊,那可是太子。”
“哦,這點子是你出的?佩服佩服。”胤禨端杯再敬:“哥,人說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今天可是真信了。我親眼見的,就是您呀。”
“哪裏哪裏。我哪兒成啊,是我額娘和她娘家一塊兒議出來的,這點子好吧?”驕傲起來的承慶還沒意識到他已然語無倫次,戒備心越來越低,越來越失水準,卻是話題一轉,繞到胤禨的身上:“要說能忍,那這宮裏,誰也不如你,你呀……”
“哎,先別說我了。”胤禨尷尬地打消他的念頭:“三哥,接著說,這點子好極了,現在是勢如長虹,後麵的故事我還想聽呢,千萬別說一半留一半讓我著急。說吧,讓我幹什麼?”
“我呀,就是想請你幫個忙,幫我完成心願。你說得對,在這宮裏,隻有咱倆是一路人,所以,我的心願也就是你的心願。你呀過兩天跟皇阿瑪說一聲,你跟明珠一起去太子府,這個木偶到時搜查出來,你就……”
“我就做個見證?”胤禨順水推舟地撫掌:“妙啊,妙啊,我跟保成的感情這麼好,我要是見證,那朝內朝外一定沒辦法反駁。皇額娘這麼疼我,我有什麼理由要害她的兒子,更何況是太子。”
“對嘍,兄弟,所以說你聰明嘛。當然人證肯定不止你一個,不過你是最管用的。其實這也不算撒謊,咱們有‘贓物’親眼所見,算什麼誣賴呢。”
“對啊,按常理來想,我更應該千方百計地維護他才對,可是我偏偏不與他‘同流合汙’,我選擇保護皇阿瑪,對嗎。”有樣學樣,胤禨跟著承慶的模式思考,把他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本來就是這樣。咱是皇額娘的兒子,更是皇阿瑪的兒子,皇額娘不是親的,可是皇阿瑪是親的。”承慶很高興他很識時務,及時誇讚說:“所以嘛,咱得自己找出路不能往死路上走。”
“可是,到時我就會變成‘白眼狼’,千人指萬人罵,這種滋味……”胤禨幻想了一下,露出難過的表情。
“那算什麼。我跟你說,這事出來,承祜就算完了。他一完,皇額娘也完了。隻要太子跟皇後倒了台,你以為保成還會管用嗎,到那時,就是咱說了算。我跟你保證,我們是頭功,我額娘自然就成了皇後,我當了太子,一定把你當成親生的,最親的,咱們同享富貴。我額娘就是你的親額娘,你想出的氣,咱先替你出。”
“唉,也對,像我這樣的身份,但求無過,哪還敢想有功呢。”胤禨想得苦了臉,命運太難過,不由他不哭。
“你看你看,我還沒說重話你就這樣。想事兒太多你不累啊。”同心協力,同甘共苦才是兄弟,這樣的表示分明篤定會一共赴險。承慶心軟了,居然真的勸慰道:“兄弟,咱不想從前,咱看現在,看將來,將來揚眉吐氣的時候,誰對不起你,你就砍他!真的,砍他!”
人說酒後吐真言,果然不假,從胤禨的角度冷眼旁觀,承慶的表現威武得很呢,完美地演繹了什麼叫做厚顏無恥。
“三哥,你醉啦。有些話咱不該說。”胤禨關心拍著他的胸口:“少喝兩口,你看你嗆的。”
“我沒醉我還要喝。我就想讓那些看不起我的,看不起我額娘的人看看,咱到底哪點比承祜差了?憑什麼他就可以當太子,我就要撿剩下的。你知道嗎,我喜歡的女人,也要參加選秀,選上就是我的嫂子。到那個時候,我就要一輩子叫她嫂子,一輩子也難見一麵,為什麼,就因為承祜他是太子!就因為他,我就得把我最愛的女人,當成秘密藏一輩子,憑什麼!”
所有的恨是隱藏在心底的毒蛇,蟄伏著冬眠,隻待最痛苦的時候跑出來,狠狠發威。
“我知道,我知道。咱不說了,咱就要贏了,有什麼好怕的。隻是,三哥,你想過沒有,這樣做,有傷天理啊。你想過萬一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