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塵(1 / 2)

寧蘅從來沒見過這樣大的雪。

冷宮外的枯草上堆了厚厚的一層白,那白仿佛漫天鋪地,將朱紅的簷宇也通通吞沒。

外麵是徹骨的寒,可姐姐的懷抱卻是那樣溫暖。

冷宮的荒殿中燃著最劣質的黑炭,零星蹦出的“劈啪”聲帶來一陣嗆鼻的氣味。破敗的桌上,一頓盛宴漸漸變作殘羹冷炙,寧蘅看著地上被她失手打碎的酒盅,近乎絕望的合上雙眸。

這酒中有毒。

可她知道得太晚了。

寧蕙用纖細的胳膊用力擁著寧蘅,寧蘅幾乎能感受到姐姐的心跳。

越來越快——

而自己的卻越來越無力。

寧蘅的四肢百骸都仿佛被鑽入銀釘,尖細的釘頭侵蝕著她的痛覺。這是她第二次距離死亡這樣近……寧蘅還記得,第一次是她幼時發燒,她躺在坤寧宮的一間偏殿裏,姐姐也是這樣抱著她,冰冷的淚落在她滾燙的額頭,姐姐一遍一遍地喚著自己……“阿蘅,阿蘅。”

記憶和現實重合,寧蘅聽到寧蕙貼著她的耳邊低低地啜泣,一聲接著一聲的呢喃讓她從幻覺中找回意識。寧蘅微微偏首,將自己的臉貼在了姐姐的手臂上。

“阿姐……我在……”

寧蘅的聲音隨著她漸趨微弱的呼吸變得細若蚊呐,寧蕙一麵用手背蹭著臉上的眼淚,一麵將耳朵貼近妹妹。“阿蘅,我已經讓人去請皇上了……你再等等,你再等等。”

“沒用的……”寧蘅用盡全身力氣握住寧蕙的袖袂,“是皇後……酒菜都是皇後準備的……”

當今皇後康氏,是撫養寧蘅姐妹長大的莊順皇後的侄女,寧蘅還記得康氏同還是太子的皇帝大婚時溫柔的眉眼。寧蘅悄悄地趴在寧蕙的肩頭低道:“阿姐,太子妃一定很好相處,她會待你很好很好的。”

可是寧蘅沒想到,就是這樣嫻雅寬容的女子,竟要謀害姐姐的性命。

哦不……她明明早該想到,她的太子哥哥那麼愛姐姐,皇後怎麼會容得下姐姐。這後宮裏的人,都恨姐姐,恨姐姐入了骨。

幸好,菜是她吃的,酒是她喝的。

寧蘅勉力擠出一個笑容,“阿姐,你和太子哥哥要好好的……你去和他道歉吧,他一定會原諒你的。”

他那麼歡喜你,視你若掌上珍寶。

因為怕六月的灼日曬傷你白皙的肌膚,他登基第一個月便讓人大動土木,隻為修一道可以從乾清宮直通永寧宮的連廊。

隻要你認錯,他怎麼舍得將你囚禁在這淒寥的冷宮裏。來日方長,姐姐,你還有的是時間去解開你們二人的誤會,他會相信你,你沒有嫉妒他的發妻,沒有覬覦過後位,更沒有害死他的嫡子。

可是姐姐……阿蘅卻沒有時間了,再沒有機會看一眼那個頎長的背影,坤寧宮裏,他挺直腰背向莊順皇後行禮的背影,端本宮中,他單手握書,朗聲誦文的背影。

我知道你在私下喚他崢郎,嶽崢……如今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名字,我卻隻能在心底悄悄地喊,悄悄地喚。

“阿蘅!”

寧蘅的手漸漸從寧蕙的臂間滑落,寧蕙幾乎克製不住的哭喊出聲。從她被封為貴妃的那一天,寧蕙就再也沒有失態過。即便是被心儀之人當眾斥責,寧蕙都沒有今日這般絕望……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啊。

唯一一個肯頂著風雪在乾清宮前跪了一天一夜的人,隻為在冷宮陪自己共進除夕夜的團圓飯。

可惜……茶未涼,人先走。

寧蕙一時淚如泉湧,她將寧蘅的手一次又一次的撈起,可那雙手卻一次又一次的滑落。“阿蘅,你別走……你別走!”

像是父親過逝的那一天,寧蕙就是這樣的驚懼,幼年的深夜裏,幾乎都是父親滿身是血的夢魘。直到他出現——

她的崢郎。

寧蘅感覺自己的身子越來越輕,姐姐的呼喚也越來越遠,偏偏最後一句卻印在她腦海中不斷回響。

“阿蘅……對不起。”姐姐的聲音,竟突然清晰得猶如暮鼓晨鍾,“他以為,那首《綢繆》是我唱的。”

寧蘅從來沒有這樣痛過。

那是她十四歲的生辰,還是太子的嶽崢來給她送生辰禮。嶽崢知道她喜歡自己的字,便抄了一首《詩經》裏的《桃夭》給她。寧蘅難得害羞,奪了那卷軸幅便回了閨閣,直至嶽崢離開。

他身影挺括,寧蘅趴在窗欞上望著嶽崢,輕輕唱了一首《綢繆》。“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