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狼
這是一片荒漠的野地,好像從未有人來過這裏。半人多高的枯草隨風擺動著。在這無人跡的地方,有一個自然生成的樹洞,這便是我和狼的“窩”。
在這窩的南麵幾十米,是高聳入雲的城牆,這是曆史留下的跡。在這牆的那麵,是人的世界。可是人啊,你們為什麼不來拯救我這個被劫持的你們的同類啊?哪怕你們把我救,接著把我殺也行啊。
可是我無法逃脫。這隻狼它形影不離地伴在我左右,“照顧”我,給我捕來食物,保護我的“安全”。
為什麼不再象戰亂時期一樣發生戰爭或者爭鬥呢?那樣或許就會有人從這堵牆突進來,我就能得救了。
為什麼沒有人到這裏來打獵?如果能被同類把我當作野狗一槍撂倒,然後埋葬,我的心也可得到慰藉。
……
有一天,有這麼一天,微風不斷地吹來,我忽然感到我熟悉這風,這帶有人味的風。
我終於產生了不顧生死逃亡的欲望。
“似有人來了。”我對狼說。
它怔怔地看著我,似在說:“不要怕,你等著,我去看看,不行我就帶你走。”我點著頭,心裏興奮無比——我的同類啊,你們總算把氣息送到這個被你們遺忘的角落來了!
它走了,去看看了。
我應該馬上就逃,不能等它再回來,那可就什麼都晚了、都完了。雖然想象中那種喉管被咬斷的“卡卡”聲不斷振擊著我的耳膜、我的心,可我顧不得這些了。
我順著城牆狂奔,我懂得,如果它發現了我的意圖,或者看見我的同類真的到這地方來了,而又無法把我帶走繼續和我在一起,它寧願把我咬死,也不會把我交回給人類的。
這是為什麼?能不能說因為它愛我?因為它對我有著獸性的愛?我說不清楚。
我聽到身後傳來皮毛摩擦雜草的沙沙聲,這聲音我再熟悉不過了。我毛骨悚然,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可我還是向前奔跑著,沒命地跑著。
突然,在城牆的拐角處,在一個凹進去的地方,有一個鏽跡斑斑的鐵梯子顯露出來!我的上帝啊!——我看見你了!
這是救命的階梯,是進入天堂的階梯,是尋求自我的階梯!什麼叫自我?什麼叫人生?什麼叫理解與溝通?什麼叫等等等等的新名詞的內涵和外延?告訴你吧——就是到你的同類中去!去呼吸去抓摸去哭去笑去痛苦去歡樂去破口大罵總之就是去活著!而不是去與別類共舞!
我以涅槃般的升騰撲過去登上了這階梯。這時,它也來到了我的腳下,它淒涼地哀叫著,好像說隻要我回去它什麼都答應我。
我顧不上這些,不,應該是我不假思索,連想也不想地向上爬。它向上竄蹦著,終於它咬住了我的雙腿,而我的上身也撲上了牆頭。我隱隱看見了車水馬龍,看見了原來的我。我們僵持著,為了自己,都做出了犧牲自己的準備。我的雙腿從我的臀下脫落了,它的兩條前腿也離開了它的身體。我撲進了我的世界,低頭看看下身,臀下是那樣圓滑,竟沒有絲毫的血跡;探頭看看城下,它哀叫著倒在一邊,四條用來運動的腿緊緊擰絞在一起,它哀叫著,撕咬著。
再生?什麼是再生?
上帝啊,請再賜予我雙腿吧!
它的腿也長出來了,是那樣的健壯。
我打開了城門,以主人的姿態呼喚著它。它跑來了,依偎在我的身上,舔著我的手和臉;可我真擔心它會突然撲上來咬斷我的喉結。
或許是你應該屬於我,而不是我屬於你。如果是這樣我不願和你離別。可是我們的世界不允許你在這裏。我駐足城門和它惜別。
從這以後,它每天都在城門等著我的呼喚。我知道,這是它的希望,是它的生活。
二、夢
1、夢
西法,咱端起這盅我再說話。端,端起來。要不你先搛口菜,來這個——吃雞。現在吃雞蛋不如吃雞了,雞蛋多錢一斤?兩塊九啦!紅皮兒的,換煤票的那種大的。你猜我買的這雞多錢?人家給煺好了的,二塊八毛五就買了。不新鮮?哪不新鮮?吃了保準死不了。你要這麼說,給,你還非吃上這塊不可,哎,你別把酒盅放下,左手拿著,要不你就抓吧,抓吧抓吧,又沒外人。西法,實際上人死了也還活著,你聽著違反邏輯的矛盾律了吧?實際上不是自相矛盾,也就是說,我死了我還在。“我”,你懂嗎?我是說我的“我”,我身上存在的“我”。不,有時候我也不在身上。我出來了,這叫靈魂出竅!當然,我也懂,世界是物質的,意識是物質的反映,是物質世界長期發展的產物,是物質的特殊表現形式。怎麼樣?一套一套的!可是譬如說吧,我說“我腿沒了。”說明我不是腿吧。就是這個,我抬起腿來你看看,我不是這條腿。我也不是頭。沒聽人常說嗎:“我腦袋要搬家了。”這個“我”是誰?不是頭吧?心理學老師說麼?他說就和看的器官是眼,聽的器官是耳,消化的器官是腸胃一樣,思維、意識的器官是大腦。可還是沒解決“我”的問題。誰的思維?誰的意識?我的!大腦也是我的!這個“我”在哪裏?西法,我可不是唯心主義,也不是主觀也不是客觀。不過如果你相信上帝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我”就是靈魂。靈魂可以出竅。也就是說“我”不是血,也不是肉,也不是骨頭。看著點兒,我打一下我的臉你看著,看了嗎?噯,也不是他——就是現在坐在你跟前的這個“他”。明白了嗎?我是指我。“我”不是我。我死了,也就是血、肉、骨頭的這個我死了,“我”屹然存在。懂了嗎西法?好好,咱先別說了,不懂我以後再告訴你。我看你這個手怎麼哆嗦了?來,咱先喝上這一盅,喝啊!……我沒事。西法,你怎麼這個樣呢?你喝你的,我喝我的,你管我幹什麼呢?……半斤?說著玩啊,我什麼時候喝過半斤?今天?我看看瓶子,別說,西法,還真夠半斤。太對了西法,我今天過量了,破了紀錄了!你說我怎麼喝這麼多呢?我高興!要是昨天,一兩就能把我放倒。我昨天那個煩就別提了,我這輩子可怎麼辦呢?今天我一上午沒出門,想來想去想來想去,我終於想通了——繼續學習!西法,我想再考學,考考考,一直考成博士。你說今天還不該慶賀一下嗎。要不我也不去喊你了,誰叫咱倆好成一個人呢。你說什麼?……對,西法,我承認我是大學生,可現在大學生不行了,現在的風不是反文憑風嗎,大學生又不如不是大學生了。起碼弄個研究生,就是碩士學位,那時候再反文憑也反不著你啦。西法你知道不知道,有人說我們大學生像灶王爺,讓人供起來了!供也罷不供也罷,反正不是我們自己讓供的,你愣是要供,能怪我們嗎?咦!西法你怎麼又把盅子放下了?幹脆咱先喝了這盅再拉吧。來,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