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搖頭:“我主才智無雙,乃是樓蘭百姓的福氣,安吉這條賤命,除了供您差遣,還能有什麼作為。”
伏色摩那握住安吉的手,“你我就不必講求君臣之禮了,我不過區區樓蘭王,放眼天下,我又能有什麼作為呢?”
安吉見四下無人,輕聲道:“您可莫要妄自菲薄,這次您走了一步險棋,幫單於解決了一個天大的麻煩,將來他逐鹿中原,您必然可以分一杯羹。”
伏色摩那苦笑,“我等這個機會等了這麼久,差點還讓幾個中原人壞了大事,如今總算是撥亂反正,沒有讓這些年的心血白費。隻是。。。天下為大,單於同我的舊情又能算得了什麼?樓蘭和匈奴不過是相互利用,我樓蘭城勢單力薄,百姓常年餐風齧雪,我隻求憑借一己之力讓樓蘭百姓過上安定的生活,不作他想。”
“我主英明,我主。。。慈悲!”安吉有些哽咽,他自己也是生活在底層的平民,他深知樓蘭百姓的生活是多麼不幸,尤其是在琵琶教的統治下,整個樓蘭城就像人間地獄。
伏色摩那身上的傷還有些隱隱作痛,他安撫安吉,“隻要我在的一天,樓蘭,就不會是一座死城。”他從懷裏掏出當日拿給左賢王看的“托泰”,嘴裏自言自語:“這次真是九死一生,若這字跡不是單於親筆,恐怕也起不到這個作用。”
伏色摩那長歎一口,腦海中浮現出單於的身影,那是一個鷹目劍眉,氣宇軒昂的青年,他們在幼年就認識了,那時的單於根本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成為單於,他是庶出,若不是嫡出的哥哥戰死沙場他也沒有今天。一個是匈奴不受重視的王子,一個是樓蘭貶為賤民的貴族,兩人在機緣巧合下相遇,在孔雀河邊,兩個孩子像兄弟般戲耍,這命運的相遇也注定日後兩國之間的牽絆。那晚,伏色摩那和單於在孔雀河邊戲水,突然河麵上出現一個人影,這個人影竟能在水麵上平穩地行走!伏色摩那以為自己見了鬼,正要逃走,單於卻往前走了幾步,伏色摩那見單於不怕,自己也鼓起勇氣走了過去,那人影漸漸清晰,竟是一個滿頭白發的老者,他一身麻衣,看似一個年邁的樵夫,雪白的胡子足有半尺長,一雙眸子就像黑夜裏的星辰般,閃著令人向往的光芒。
“你。。。你怎能踏水而行?”伏色摩那見老者滿麵慈祥,狀著膽子問,“你。。。你是人是鬼?”
老者走得很緩慢,但是卻很快就走到了兩個孩子麵前,他慈愛的摸著兩個孩子的腦袋。
“你。。。。你是什麼人!”伏色摩那仍然滿是敵意,但至少已經認定來者是個“人”。
“我?。。。啊哈哈哈,”這老者捋了捋胡子,笑答,“我是喬公。”
“喬公?”單於盯著喬公的臉,不知不覺被這老者所吸引,“你是神仙麼?”
“你要是神仙,一定要救救樓蘭城,這裏每天都有人餓死!”伏色摩那道,他雖年幼無知,但也已經懂得悲天憫人。
“好孩子。”喬公摸了摸伏色摩那的臉,示意兩個孩子坐下來,他問單於:“你聽過竹書紀年麼?”
單於好奇地問:“那是什麼?”
“是史書,你可要聽好了!”喬公又轉過頭看了看伏色摩那,“我看你頗有慧根,倒是可以教你縱橫之術。”
“縱橫之術?”伏色摩那睜著一雙大眼睛,癡癡地望著喬公,兩個孩子並不知道這個老者是何方神聖,但是心裏對他都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神往,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夜,三人約好第二天晚上再續。
到了第二晚,喬公笑問單於:“五帝紀可還記得?”
單於信心十足,挺著胸膛張口便背:“昌意降居若水,產帝乾荒。黃帝仙去,其臣有左徹者,削木作黃帝之像,帥諸侯奉之。顓頊產伯鯀,是維若陽,居天穆之陽。舜囚堯於平陽,取之帝位。複偃塞丹朱,使不與父相見也。後稷放帝朱於丹水。三苗將亡,天雨血,夏有冰,地坼及泉,青龍生於廟,日夜出,晝日不出。”
“好得很!”喬公笑道:“真乃是天資聰穎。”他捋了捋胡子又問伏色摩那:“捭闔之道可還記得?”
“捭闔之道,以陰陽試之。故與陽言者,依崇高。與陰言者,依卑小。以下求小,以高求大。由此言之,無所不出,無所不入,無所不可。可以說人,可以說家,可以說國,可以說天下。為小無內,為大無外;益損、去就、倍反,皆以陰陽禦其事。陽動而行,陰止而藏;陽動而出,陰隱而入;陽遠終陰,陰極反陽。以陽動者,德相生也。以陰靜者,形相成也。以陽求陰,苞以德也;以陰結陽,施以力也。陰陽相求,由捭闔也。此天地陰陽之道,而說人之法也。為萬事之先,是謂圓方之門戶。”伏色摩那說完又開口問道:“何謂量權?”
喬公攤開手掌,伏色摩那將自己的小手放了上去,喬公讚道:“好悟性,竟已想到量權。度於大小,謀於眾寡;稱貨財有無之數,料人民多少、饒乏,有餘不足幾何?辨地形之險易,孰利孰害?謀慮孰長孰短?揆君臣之親疏,孰賢孰不肖?與賓客之智慧,孰多孰少?觀天時之禍福,孰吉孰凶?諸侯之交,孰用孰不用?百姓之心,孰安孰危?孰好孰憎?反側孰辨?能知此者,是謂量權。你可有此壯誌雄心?”
伏色摩那點點頭,若有所思地回答:“欲知量權,先重民生。”
單於跟著重複了一遍:“欲知量權,先重民生。”
喬公讚道:“小小年紀有如此悟性,難得,難得,將來成就定不遜色於鬼穀先生。”他握著伏色摩那稚嫩的小手,耐心說道:“計國事者,則當審權量;說人主,則當審揣情;謀慮****,必出於此。乃可貴,乃可賤;乃可重,乃可輕;乃可利,乃可害;乃可成,乃可敗;其數一也。故雖有先王之道;聖智之謀,非揣情隱匿,無可索之。此謀之大本也,而說之法也。常有事於人,人莫能先,先事而生,此最難為。”
伏色摩那和單於伏在喬公的腿上,直至黎明方知又過了一晚,兩人醒來後已經不見喬公,就像是做了一場夢。喬公連續出現了三夜,第四夜,伏色摩那和單於一同來到孔雀河邊,卻已不見喬公,二人將這奇遇視作秘密,彼此私下也兄弟相稱,匈奴和樓蘭相鄰,兩國局勢變化和內政是他們密切關注的事,左賢王擁兵以及琵琶教作祟都是他們的心腹大患。伏色摩那籌謀已久,好不容易說服單於走這步險棋,卻在這個時候遇到中原來的不速之客,好在結果大家各取所需,想來這其中也有少寒幾分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