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92,起來,有人要見你。”那個長著塌鼻子和一張馬臉的獄警隔著鐵柵欄朝牢房內喊道。
魏晚放下手中的達利畫冊,稍微愣了一下,然後迅速地從那張窄小得像燙衣板似的單人床上坐了起來,安靜地走向牢門。進來一年多了,她已經能適應這裏的大部分規則:時刻留意集合的鈴聲,無論幹什麼事都得先立正並等候獄警的命令,動作要利落不然會挨揍,沒有熱水和沐浴露,沒有帶蓋的馬桶,沒有娛樂,沒有自由……沒有一個牢獄之外的人該有的一切。但她仍舊不能適應用“07192”這串數字來代替自己的姓名,隻有毫無知覺的死物才會被人標以編號,譬如貨物,機器,實驗室裏的標本,然而他們告訴她:“法律保障人的姓名權,因為名字代表著一個人存在的尊嚴,囚犯沒有尊嚴,所以你們不需要名字,至於數字編號隻是為了方便管理你們這群渣滓。”
“又是那個探長—莫翊,他在探監室裏等你。”長著一張馬臉的女獄警咧開嘴,露出嘲諷的表情。
魏晚點點頭,獄警打開了門,她順從地跟在她的身後,沿著陰暗的走廊走向探監室。走廊很長很深,長得足夠讓你好好地回憶你的一生,那些曾經快樂的,美好的,悲傷的,恐懼的,你願意記起或不願記起的記憶如同窗戶裏透出的陽光,被鐵柵欄割得支離破碎地摔在地上,痛苦提醒著你曾犯下的罪與惡,似乎永無盡頭。
走進探監室,魏晚看到莫翊已經坐在了長方桌的對麵。他仍舊穿著一套熨燙齊整的深色西服,卡其色的風衣優雅地搭在椅背上,微卷的黑發朝後梳起,露出光潔飽滿的前額,一雙深邃而睫毛濃密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她,嘴唇輕輕抿起像是帶了絲迷惑,和當日逮捕她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35分鍾探視時間,不許竊竊私語,不許遞送食物。”女獄警簡短地宣讀了探視守則,然後走出房間關上門,臉上仍舊掛著那種譏諷的冷笑。魏晚明白獄警在笑什麼,入獄以來,除了莫翊之外就沒有其他人來探望過她,他每個月都會來,有時候一個月兩次,有時候一個月一次,而且每次都會替她送來一些物品。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倆是親人或者情侶,然而都不是,他倆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因為他就是那個親手把她扔進監獄的人。兩年前,她因偷竊藝術品和偽造證件在m國被捕,那次的追捕行動就是在莫翊的組織策劃下,帶領著反藝術品犯罪小組成員將她這位大名鼎鼎的神偷“派克”給捉拿歸案,然後她被判以四年有期徒刑。但是,現在他卻成了唯一會來監獄看她的人,就連魏晚自己都覺得非常諷刺。
“最近還好嗎?”他的口吻仿佛他們是兩個多日不見的熟人,他凝視著她的眼瞳內還帶著毫不掩飾的關切與溫柔,這讓她又差點想笑出來,如同從一隻貓的眼裏看到對一隻老鼠的憐憫般可笑。
“如果除去那張總是帶著黴味與潮氣的床和每天都編不完的籃子,大致還算是好的。”魏晚平靜地回答到,努力不讓自己表現出任何冷笑或者嘲弄的表情。在監獄裏是要勞動的,這裏有一個編織廠和一個果園,她被分派到編織廠裏工作,每天得編好幾十個柳條籃子才能下班,為了完成任務她必須得十指不停地埋頭苦幹十個小時才能休息。因為這樣,她那雙曾經美麗無瑕的手已經變得傷痕累累並長了層厚繭,非常難看,不過比起呆在室外的果園裏被那些壯碩的女/同/性戀犯人騷擾,她覺得自己能去編籃子已經相當幸運了。而且她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被分去幹編籃子這樣的輕活,而不是被分去恐怖的果園,是因為莫翊曾對監獄長有過特別的“交待”。
“我今晚要出國查案,可能要隔一段時間才能再來看你。上次帶給你的那本畫集應該已經看完了吧?這次來得匆忙什麼都沒帶,你想要什麼,我下次可以替你帶過來。”莫翊溫和地笑了笑,那笑容仿佛在表示他理解她的難處,可他愛莫能助。
“一張麗塔.海華絲的海報或者一把敲石頭的小錘子。”魏晚彎了彎嘴角,她終於還是忍不住露出了那種輕蔑的表情。在《肖申克的救贖》裏安迪正是憑著這兩件工具挖通了監獄的下水道,然後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裏成功越獄,她不知道自己使用這個比喻是否會激怒他?就算是也不在乎,她就是討厭他總裝出一副很了解自己的樣子,但又不得不承認他確實很了解自己,不然當年他怎能識破她的重重“詭計”從而將她捉拿歸案?
“莫探長是我們局裏最年輕也最具實力的‘神探’,連市長都對他讚許有加,你敗給他並不可恥。”當初審訊她的警員是這樣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