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終有輪回(1 / 3)

俞憲薇大驚失色:“不是還有一個月麼,怎麼就要生了?”杜若秋已經做好打算,再過幾天便要找個借口回莊子上,俞家人多手雜,又沒有多少自己人,她實在不放心把孩子生在這裏。豈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到底還是要冒這個險。

微雲臉上紅撲撲的,道:“杜姑娘正和大太太聊天呢,突然就發動了,大太太說這不足月生產也是常有的事,讓大家都別急,在那邊收拾了西廂房,就讓在那兒接生,已經差人請大夫去了。”

照水咬著手指道:“八個月怕是不大好呢,我姨媽家的小妹妹就是八個月懷胎生的,沒養活大,我娘說七生八死九成人……”

俞憲薇立刻板起臉斥道:“休得胡說!杜姑娘一向身體康健,生下的小孩子也必定能順利長大。”

照水也意識到失言,忙不迭認錯。

俞憲薇心頭焦急,想去看看情況,仍不放心照水這性子,便又耐心道:“七生八死也未必就做得準,杜姑娘平日對你也好,你應當祈福祝禱她順利生產才是,卻說這些話,若她知道,豈不刺心?你素日有口無心,雖非有意,到底容易傷人。”

照水滿臉慚愧,低頭道:“我知道錯了。”這才是真的有些後悔自己出言莽撞了。

這段時日,照水因得了器重,脾氣越發浮躁,俞憲薇早想訓導幾句,隻總有事情纏身,不得機會,現下見她真心悔過,便不再多說,匆匆往後頭院子去了。

經曆了俞善瑛一事,閔氏分外謹慎,讓閔嚴去外頭請大夫和穩婆,自己掛著胳膊,帶著阿貞在房內忙碌,卻並不用府內其他仆婦幫手,都把她們攆出去找人了。小嬋傷還未愈,使不了力氣,裹著厚厚的棉襖抱著個炭盆在門口看著,俞憲薇親自在灶下燒水。

俞憲薇一到,向小嬋問明了情況,也跟著去了小廚房。

俞如薇見她來了,淡淡一笑:“六妹妹,我們兩個又要當姐姐了?”

俞憲薇察覺她臉色不對,雖然笑著,但眼中滿是疲憊和難過,眼下還有濃青的黑眼圈,又像是微微有些紅腫,便上去拉了她的手:“姐姐這是怎麼了?”

俞如薇放下東西,側過臉,有些不自然地揉了揉眼睛,道:“沒事,昨天舅舅給我講題,又讓我寫篇文章出來,我一時文思遲滯,便睡得晚了。”又轉移話題道,“也不知杜姑娘幾時能生下。”

俞憲薇知道這個五姐性子極為倔強,除非她願意,否則無論自己怎麼問都不會有結果,便隻得撇開話題,順著她的話道:“聽人說第一胎都會多花些時間,大約總要半天吧。”

俞如薇哦了一聲,便不吭聲了。

去回稟俞老太太的人很快就回來了,兩手空空,既沒有帶什麼東西來,也沒有傳什麼話,據說老太太隻是嗯了一聲以示知道了,就揮揮手把她們打發回來,連穩婆和大夫的事都不管。

俞如薇冷笑:“想來是孫子孫女多了不稀罕,便當個沒事人了。”

俞憲薇在她手上拍拍,對那幾個仆婦道:“這裏有我們,你們可以回去歇著了。”

那幾人都是一愣,繼而賠笑道:“六姑娘說笑了,這眼下正是要人手的時候,小的們走了,這裏誰來幫忙呢?”

俞如薇冷道:“我們不是人?這院子本來就小,也塞不下多少人,有我們就夠了,你們下去吧。”有了幾個前車之鑒,杜若秋生子這個節骨眼,她們除了自己人,再不肯信別人了。

她語氣太多冷淡,那幾人見她真心趕人,也不敢和她對著幹,隻得唯唯諾諾地走了。小嬋索性虛掩住了門,仍舊在門邊看著。

杜若秋的下人們在外頭已經把穩婆和大夫尋摸妥當了,隻等著一個月後發作,誰知時間提前,一時有些措手不及,派人去找穩婆時那人去親戚家探親去了,因找的穩婆大夫都是信得過的,一時也沒有人選好換,隻得硬著頭皮跨了半個城把穩婆找回來,好容易一番兵荒馬亂終於都找齊全,閔嚴就帶著人回了俞府,順路把杜若秋的兩個貼身婢女也帶了進來。管家知道今夜特殊,倒也不敢刁難。

因耽誤了小半夜,等他們到時,已是將近醜時了,小院裏燈火通明,杜若秋剛好到了十分關鍵的時候,閔氏正心急如焚,見他們來了便如釋重負,忙交到穩婆手上,不多時,便聽得屋內一聲嬰兒啼哭。

忙了三四個時辰,閔氏近乎虛脫,扶著阿貞,擦著汗從屋內走出來,一抬頭見門前並排站了兩個眼巴巴的小姑娘,不免一笑:“是個小姑娘,母女平安。”

俞憲薇笑了:“我們能進去看麼?”

閔氏倚著阿貞,疲倦笑道:“現下可不行,離天亮也就兩個時辰了,你們兩個快回屋睡覺,等一覺醒了自然就見到小妹妹了。”

俞憲薇點了點頭,正要走,俞如薇突然拉住她:“六妹妹,這會兒太晚了,你回去什麼都要重新弄,也麻煩,這裏熱水熱炭盆都有,不如洗漱了和我一起擠擠吧。”

俞如薇從不曾提過這樣的要求,俞憲薇有些吃驚,但很快就應了。姐妹兩很快洗漱了,鑽進被烘暖的被子,疲乏了大半夜,很快就昏昏欲睡。俞憲薇本以為俞如薇留住自己是有話要說,但硬撐著眼皮等了半日,俞如薇已經氣息綿長,進入夢鄉,顯然她並不是想找個人傾訴什麼,而隻是想有人陪著過夜。她不由又好氣又好笑,裹裹被子,自己也睡了。

第二天兩人終於如願見到了繈褓中的小女嬰,俞憲薇看著這個小姑娘,想到她前世那坎坷的命運,不由得更添了憐愛。

杜若秋額頭裹著帕子靠在床頭,雖也高興,但到底有幾分落寞失望,她心裏還是想要一個男孩的,俞善理雖出繼六房,到底也不是俞宏岓的親骨肉,現下這個遺腹子又是個女兒,俞宏岓的血脈,終究還是斷絕了。

俞憲薇看出她心中失落,但又不好明說俞宏岓沒死,半年後就會歸來。隻得說些玩笑話來開解她。杜若秋也是真心疼愛女兒,不過失落了一兩天便恢複如常,不但親手照顧女兒,連乳母也一概不要,親自喂養她。

她這個做娘的慈愛,但俞老太太這個做祖母的便連一絲兒長輩之愛也不曾顯露,除了在女嬰出生後按照荊城習俗派人送了兩身小衣服後便再也不聞不問了,連洗三這個日子,俞家也沒有一人上門祝賀。

杜若秋隻管冷笑:“她再如何不聞不問,這也是六爺的女兒,她的名字也是要進族譜的。我當日還想請老太太給起個名字,今日看來我竟是不必操這個心了。”

這位排行第十的小姑娘很快得了一個名字,俞采薇,是她兩個堂姐一同起的,杜若秋十分喜歡這名字,當即便決定用了。

因了俞老太爺喪事未完,這一年的除夕和正月,整個俞家仍是死氣沉沉,不見多少歡笑。

俞采薇滿月那幾天,恰好遇著俞老太爺出殯,這個滿月便更做不起來了,俞老太太那裏更是沒什麼表示,閔氏看著太過淒涼,於心不忍,提前讓人去外頭備一桌素席,說是自己人在小院裏一處慶賀。

前一日裏跟著送殯的隊伍出城去俞家祖墳,俞憲薇這一個多月來才頭一次又見到了俞老太太和俞三老爺,小古氏等人。

俞老太太仍是往日模樣,並不曾改變分毫,隻是看著俞憲薇時,眼中多了一重不加掩飾的厭惡。俞三老爺和小古氏看著蒼老許多,俞明薇更是瘦得幾乎脫了形,看過來時,一雙眼睛黑沉沉的,已經看不出其中情緒了。俞憲薇看著她,隻覺得驚心動魄,背心一陣發寒,繼而是火燒火燎的痛,她突然反應過來,這眼睛,和當初俞明薇發狠燒死她時,她隔著重重火苗看到的那雙眼睛何其相似。

第二日回程的路上,俞憲薇分外安靜,俞如薇自己也是心事重重,但終於還是發現了對方的異常,便推了推她:“在想什麼?”

俞憲薇忽然笑了,道:“我在想人世間的善惡,有的人和你要好,有的和你不好,這是世間常情,或許可以改變,但有的人對你惡,即便是再過一世,又會否有一絲可能成為善呢。”

俞如薇聽得哭笑不得:“你這話老氣橫秋的,活脫脫像我娘。”

俞憲薇笑笑,挑一些簾子看窗外風景,不再說話。

才回了屋子換了衣服,還不曾坐下歇息,忽然外頭呼喇喇進來一群人,打頭一個卻是老太太屋裏的瑪瑙,她笑容滿麵福身請安,喜氣洋洋道:“老太太請姑娘去說話呢,恭喜姑娘,賀喜姑娘,今天早上京裏的太後身邊的嬤嬤來看望姑娘呢,說是太後思念親人,想帶姑娘去京裏見見麵,隻是遇著咱們府裏有事,姑娘不在家,她們便說明日再來。”

俞憲薇一愣:“太後?”顧子錫半個月前就離開了荊城,她還沒來得及問清楚自己的身世,所以乍然聽到太後,隻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瑪瑙卻笑了:“姑娘年紀小,或許是不記得了,太後的親妹妹,就是姑娘的親外祖母呢。”

俞憲薇顧不得去細想這話裏意思,已是心跳如鼓,俞家,俞家竟然承認了她真實的身世……

瑪瑙見她呆愣住,忙笑道:“姑娘別光顧著高興,老太太那裏還等著您呢,老太太可高興得不得了,有好些話要和姑娘說呢。”

俞老太太想說的話,俞憲薇也能猜到,總不過是當眾說明當年顧氏之事,為亡去之人正名,隻是俞憲薇並無一絲歡喜,她看著外頭天色將要正午,正是用午膳的時候,便道:“今晚是十姑娘滿月,我說好了要去吃滿月宴,若這會兒突然不去也不好,勞煩姐姐回明老太太,就說我稍後就過去。”

瑪瑙臉色微變,勉強笑道:“這可是老太太的吩咐。”在俞家,還不曾有誰敢反駁俞老太太的意思。

這時,俞如薇的聲音從外頭傳來:“六妹妹還不快來,單等你一個人了。”

俞如薇笑笑,便不再管瑪瑙,自己起身往外頭去了。

閔氏她們還不知道俞老太太那裏發生的事,一屋子人都圍著俞采薇看,又給杜若秋道喜。大夥兒熱熱鬧鬧地玩笑了片刻,看俞憲薇也來了,便正式開席。

瑪瑙無奈,隻得回去稟明,俞老太太本來還笑容滿麵的,這會兒就暗沉了下來:“她既然這樣不識抬舉,那咱們自去用膳,不必等她了。”但說完,又有些不甘心,略一思忖,便對俞三老爺道,“等會兒也不必帶來見我了,你領她去祠堂,有什麼都告訴她吧。我俞家對得起她!她再有怨,便是她自己不孝,自作孽!”

俞三老爺點頭應了,見老太太疲態盡顯,也不敢多留,和小古氏一起退出來。

小古氏臉色很差,回了寬禮居,陳姨娘和珊瑚、俞秋薇都迎了過來,小古氏無心理睬,還是賴嬤嬤道:“陳姨娘和四姑娘都下去歇著,不必來了。珊瑚姨娘還是繼續去照料碧璽姨娘吧,如今多事,萬不可有什麼閃失。”

陳姨娘母女對視一眼,順從應了,珊瑚滿臉灰敗,卻沒法拒絕,隻得默默退下。

待過了夾道,俞秋薇突然湊在陳姨娘耳邊道:“娘,七姑娘隻怕要做什麼事呢。”

陳姨娘嚇了一跳:“她要做什麼?”

俞秋薇扭頭往周圍看了看,才道:“我前幾日早起往後頭去收日出前梅花上的雪給父親泡茶,卻看見七姑娘身邊的芳芽和一個人在後頭角門處鬼鬼祟祟的,看見我來,那個人立刻扭頭就跑了,當時天色還暗,不死很分明,我隻看著背影眼熟,後來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就是當日六姑娘屋裏剛回府時趕走的那個丫頭,叫宮粉的。當初是被攆走了的,也不知怎麼被她又進了府了。”

陳姨娘心中不安:“七姑娘和宮粉?她們兩個湊在一起是想幹什麼?”

俞秋薇道:“還能幹什麼,肯定是算計六姑娘呢。”

陳姨娘倒吸一口涼氣:“如今六姑娘身份今非昔比,七姑娘怎的在這個節骨眼要算計?”

俞秋薇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道:“誰知道呢,一個是太太的女兒,一個又有大背景,這兩邊咱們誰都惹不起,咱們隻管當什麼都不知道,靜悄悄看戲吧。”

陳姨娘深思,慢慢點頭:“的確如此,”

兩母女打定主意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回屋後俞秋薇便裝病,陳姨娘隻說照顧四姑娘,再不出門。

那邊廂,俞明薇手裏牢牢握著一個紙包,進了屋便直直跪在小古氏跟前。

小古氏正讓賴嬤嬤揉著太陽穴,見狀嚇了一跳:“你這是怎麼?”

俞明薇直挺挺跪在地上,斬釘截鐵道:“女兒有一事,想請母親準允。”

小古氏忙起身去扶她:“你想要什麼盡管和我說,我還能不給麼?”

俞明薇攥緊手中紙包,眼中恨意濃濃,道:“我想要俞憲薇的命!”

小古氏嚇得手一鬆,自己險些沒站穩,賴嬤嬤忙將她扶穩:“你,你這孩子說什麼?”自當日俞老太太透過這個意思,小古氏心裏就動了這個苗頭,但礙於俞三老爺態度,她再如何想,也不敢真出手。今日被年幼的女兒說破,不免又是驚惶,又是擔憂。

俞明薇道:“我是被退過親的人,以後再如何好,這個名聲是洗刷不掉了,反倒是俞憲薇,明明是罪魁禍首,偏偏絲毫不受牽連,反而一朝翻身,更要成貴人了。娘親,這叫我如何忍得下這口氣?”

小古氏著急,道:“再如何恨她,你小小年紀,又素來純真爛漫,再如何也不該沾人命啊。便是退親咱們也不怕,你父親眼看著升遷在望,將來孝期滿了去任上,自有好人家任你選,你以後自然是前途無量的。”

俞明薇冷笑:“娘說爹爹能升遷,多半是因為俞憲薇吧,可是母親今日也看見了,她連老太太的帳也不買,分明是個睚眥必報的,父親和你這些年對她如何,她心裏難道不記恨?還能甘心幫著爹爹?”

小古氏原本也有這顧慮,被女兒說破,更加憂心,卻隻得自欺欺人道:“怕是不至於吧……”

似乎人狠毒起來,便突然能聰明許多,俞明薇這一個月就是反複琢磨這件事,磨得心都硬狠了,今日既然開口,便是找到了最能說動小古氏的理由:“母親別忘了,當日顧氏夫人死時,已是被父親休棄,而母親那時又懷了我。看在旁人眼裏,隻怕會以為是母親新人上位,容不得舊人,所以才害死了顧氏。”

小古氏又驚又懼,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猝不及防歪在太師椅上,胳膊一動,將旁邊小幾上茶盞碰落,便是一聲碎響,瓷盞碎了滿地。

賴嬤嬤忙上前扶了一把,才道:“太太,姑娘說得有禮啊。太太想素日六姑娘是如何對太太的,從搬走了以後便如陌路一般,再不踏足寬禮居不說,還和五姑娘一塊明裏暗裏擠兌咱們姑娘。太太雖不是她生母,到底也撫養了她十多年,也是有養育之恩的,她以前就能不念舊情,倘若知道顧氏夫人之事的來龍去脈,誰知道會不會報複咱們?那時候咱們就是想回天也不行了,還不如現在一了百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