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九寒天,天降大雪,山林頓時變成一片茫茫的雪白,即便是經驗最老到的獵戶,此刻也不敢去山林裏狩獵。於是,在飄舞的風雪足以遮擋住人們的視線的山間,兩個相互扶持的身影在及膝的雪地裏艱難的前行。
好不容易找到一處背風的山坡,一個男子摘下自己蓋滿雪渣的圍巾,中年漢子精瘦黝黑的臉上淨是被凍傷的殷紅,右眼上的一道傷疤讓他顯出幾分猙獰,他嚼了一大口雪,粗喘幾聲。
“先生,天降大雪,山路不通,我見前麵有一間酒肆,不如我們前去歇歇吧。”
另一個男子順著中年漢子指的方向,眯眼看去,隱約可見一間隱藏在風雪中的木屋。這男子看起來很瘦,即便是穿著層層的棉服,還是給人一種身形蕭索之感,隻見他壓抑的咳了幾聲,換換摘下自己蒙臉的圍巾,俊眉修目,麵若皎月,溫軟如玉,不用開口,一眼就能讓人心生好感。他的臉上呈現不正常的慘白,看起來虛弱極了。
“山野老林,有何商人會將酒肆蓋在此處?你再看這大雪封山,你我方圓十裏豈會有人,隻怕是有心之人故意設在此處,隻為了等你我罷了。”
“那該如何是好?我們繞路,繞開這間酒肆。”
“不,且不說你有傷在身,我咳疾又犯,便是這茫茫的大雪,也容不得我們繞開。此人既然有心相見,不妨全了這份心意,他的目的是為我,我此去並無把握全身而退,下野兄,你護送我到這裏已經足夠,前路便讓子房一人前去即可。”
“這怎麼行!”中年漢子斷然拒絕,“我下野本是鄉野之人,有幸習得一二劍術,平生最是敬佩義勇之士,張良先生你雖然年少,卻有常人沒有的膽魄,肯傾盡家財於博浪刺殺秦王,你便是我下野此生最佩服之人,能護送你,實乃我下野之幸!”
張良聽完下野的一席話,微微歎息,輕聲道:“下野兄實在是高看張良了,秦王滅韓,而我張家五世相韓,若是不刺秦,那我張良日後又該如何在這世上立足,如何對得起我的先祖?實不是義勇,而是不得已而為之啊。”說到這裏,張良痛苦的咳了兩聲,便見血沫濺到了雪裏,紅的刺眼。
“且不說張良棋差一招,若不是下野兄仗義相助,隻怕我張良也早已埋骨他鄉,如今咳血,張良便是毀了一半,半死之人,如何還能拖累你!”
“你不要再說了!”下野徑直跪了下來,張良失色攙扶,但是下野堅持不肯起。
“我慕君高義,君可願收我這鄉野之人!”
下野反手抓住張良的手臂,堅定期盼的看著張良,張良沉默良久,緩緩點頭。
“君有此心,張良三生之幸。”
既然決定要一同進退,張良便不再耽擱,重新戴好圍巾,下野攙扶張良冒著風雪走向遠處的酒肆。
“來者何人!”
“張良,張子房。”
隻見兩個黑色玄衣的持劍劍客走上前,冷麵道:“我家主人等候多時,請先生先卸兵刃,脫衣供我等察看!”
“豎子敢爾!”
下野沉聲怒喝,話音一落,便見他右手一揚,五指虛彈!對麵的人隻來得及看清他的動作,甚至來不及拔劍,下一刻便齊齊慘叫一聲,同時捂著臉,縷縷鮮血,正從他們的手縫中流出!這一片刻間,那鮮血已是流了他們一頭一臉。兩個人明顯訓練有素,便是痛急也咬緊牙關半跪在地,渾身顫抖,不敢再叫。到得這時,張良終於看清,那血是從兩人的眼眶中流出,卻是下野不知彈出何物,竟同時射瞎了兩人的眼!隔上這麼三十步的距離,冒著滿天風雪,輕飄飄一揮手,便射瞎了兩人四隻眼睛!這是何等腕力?
“你等是何身份,竟敢折辱我家主人,何況他尚有咳疾在身,你們要扒他衣服,這數九寒天,你們是想要我家主人的性命嗎!你家主人若是如此膽小,還離家做什麼!”
“大膽!”
兩個受傷的劍客咬著牙嗬斥下野,這時風雪裏又走出兩名劍客,兩人一來便抽出腰間佩劍,下野見狀連忙護住張良,心下後悔自己魯莽。誰料那兩個人竟是看都沒看張良和下野兩人,而是手起刀落幹脆的砍下了那兩個瞎了眼的侍衛,噴湧的鮮血潑灑在雪裏,發出呲呲的聲響,下野驚異的看著那兩個麵無表情收劍的劍客,張良站在下野身後,眼中一片沉凝。
“我家主人已命我二人懲戒了對先生不敬的家仆,先生請。”
二人讓出一條路來,下野護著張良往前走,卻見兩個人又攔住了去路。
“我家主人有令,隻請先生一人。”
“你們!”
下野一聽便又要發作,張良在他身後猛的抓住了下野的手臂,便見張良將下野向後拉了拉,溫言道:“不必擔心,我一人前去即可。”
“那我在這裏等你!”
“不要惹事。”
淡淡的囑咐了一句,張良便跟著那兩個劍客緩緩向酒肆走去,離酒肆還有五十步的時候,厚厚的積雪便全部被清除的幹淨,露出了濕潤的土地,酒肆裏裏外外的圍了不知多少的黑衣劍客,他們的身上散發著濃濃的殺氣,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江湖劍客。酒肆的窗戶透出溫暖的燭光,燭光印射著一道影子,打在窗戶上,張良盯著這道影子,眼底閃光一道晦暗不明的光。
張良在屋外站定,解開圍巾,身旁的兩名劍客齊聲喝到:“客到!”
下一刻,所有的劍客都齊聲喝到。
“迎客!”
聲如洪鍾,似乎震得這片天地都寂靜了一瞬,那是撲麵而來的殺伐之氣,張良穩穩的站在那裏,目光平靜的注視著酒肆的門,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