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2章(2 / 3)

“母後,您怎麼過來了?”陛下問道。

他等了一會兒,如願地聽見她溫和輕柔的聲音,“在屋子裏悶久了,被柳尚宮拖出來走走。”抬頭看向他,“沒想到崔大人也在這裏。大人這些年教導陛下讀書,辛苦了。”

他忙道不敢,然後便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在陛下興致很好,圍在母後身邊問來問去,還想陪她一起遊園子。她擔心他的課業,有心拒絕,陛下立刻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崔先生,朕可不可以請一小會兒的假,陪母後到處走走啊?”大大的眼睛裏全是渴望。

他聽人說過,這兩年來陛下和太後唯一的相處時間便是每晚太後考量他功課那一個時辰。除此之外,太後都在潛心禮佛,不過問宮中事務。算起來,這可憐的少年已有許久不曾同母親一起玩樂過了。

他微微一笑,頷首道:“陛下昨日的文章作得很好,臣當時便允諾過可以給陛下放個假。您若想今日休息,自然是可以的。”

皇帝如聞天籟,立刻高高興興地拉住雲娘的手,笑道:“那母後,讓兒子陪您去泛舟吧!”

顧雲羨看著姬桓一臉迫切,心頭一軟,再轉頭正好對上崔朔平和恬淡的目光。明明是極靜的眼神,下麵卻好像蘊含了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略一思忖,輕聲道:“那,多謝大人。”吩咐宮人準備小舟,她與陛下要去遊湖。

母子二人和一大群宮人呼啦啦地離去,留他跪在原地恭送,不去看那個早已刻在心中的身影。

那時候江南的友人們已經給他送了書信,邀請他盡快南下,但他知道他是不會走的,至少十年內都不會。他承諾過會輔佐幼帝直到他能夠獨當一麵,他要把他教導成一位有道明主,完成他後半生最重要的一個任務。

更重要的是,留在這九重金闕,他還能時不時見她一麵。

如同今日這樣的偶遇,雖然從頭到尾兩人都不曾說過幾句話,卻已足以讓他把它歸納進記憶,妥帖收藏。

後來他也開始禮佛,如同中年之後的王維,將自己放入另一個玄妙的世界,整個人、整顆心也變得沉靜。

其實認真回想起來,思慕她這麼多年,他渴盼的東西從來就很少。剛開始的時候,他曾經希望得到她,在明白此生無望之後,他便希望她能夠過得好。他不曾想過強迫她,更不想給她任何負擔。他隻要能遠遠看著她,便已經夠了。

可是就連這樣微薄的願望也終有覆滅的一天。

她是在一個春夜離去的。他在幾天前便得知了消息,太後娘娘鳳體不寧,恐……時日無多。

那天早上皇帝沒有上朝,一直守在長樂宮。而他在博政殿前的廣場上立了很久,直到同僚們反全都散去,直到宦官來提醒他應該出宮了。

他轉過頭,隻見長樂宮高高的屋脊在宮闕掩映中若隱若現,顯得那樣遙不可及。

他沒資格守在她榻邊送她最後一程,隻有在自己的府中枯坐。佟義知道他心情不好,特意放下生意過來陪他,兩人於是對坐庭中,一杯接一杯喝個不停。到最後他來了興致,親自握著鋤頭挖開了梅樹邊的黃土,取出了裏麵的酒壇,“這是我十年前埋下去的五合酒,本打算選個特殊的日子喝了。今日正好,便宜你了。”

佟義沒問今天為何特殊,配合地捏著酒觥坐過來,和他一起享用那一壇珍貴的陳年佳釀。

月上中天的時候,佟義已經趴在石桌上昏睡不起,而他沉默地坐在石凳上,旁邊跪著一個家仆,“主公,適才宮中傳來消息,太後娘娘已於半個時辰前……駕崩。”

過了很久,他才輕輕“哦”了一聲,“知道了。”頓了頓又道,“未來的一個月會很忙碌,國喪期間要做些什麼你們都要有數,別惹出亂子。”

家仆應了,小心翼翼地退下,動作快得仿佛逃難。而他坐在原地,看著一鉤冷月,慢慢舉起了酒觥。

皎潔月色下,他俊美無鑄的臉上是極溫柔的笑意,黑眸專注地看著月亮,仿佛在凝視最親密的情人。

他終於開口,聲音有些顫抖,卻又帶著一絲一切都過去了的輕鬆,“雲娘,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