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索著,走到了黎雪家布店的側巷,我聽到她算盤撥動的敲擊聲,還有她點貨的輕念聲。自從眼疾後我幾乎沒有上街,我能摸到黎雪的店鋪,是因為小時候我們經常做蒙眼走路的遊戲,一個人蒙著眼睛,另一個人帶著,所以這帶的路我一直很熟悉。
黎雪生性害羞靦腆,她跟我一樣,對算數和做賬都一竅不通,以前她總是偷偷拿著我的賬本讓連孝幫我算賬,她說連孝算賬時皺著皺頭的樣子好看極了,總是拄著下巴在邊上看著。她還答應我說以後要跟連孝學學學賬,好幫我打理繡莊生意。
可是連孝死了,什麼都變了,再沒有人教她算賬,幫她撐著一起明亮的天。黎雪仍舊堅持嫁進連家,成為連孝的未亡人,幫著連母打理好了連孝與連父的身後事,然後接管著這家布店,供養照顧著臥病在床的連母。
什麼,都變了。
我的眼眶發熱,又有熱淚或者熱血流出。
“楊夫人,哦,上次您要的布已經到貨了,那布很怕潮,我放在樓上了,您先等一等,我去樓上拿——”黎雪招呼著客人,熱情熟絡,以見她見了生人,連話都說不出來。
她從店裏走出來,繞到店後麵上樓拿布,街前的店麵為了能盡可能地空出麵積,所以樓梯都放在後麵,黎雪腳步離我越來越近,我躲到巷角,待她急匆匆走過,再慢慢跟著她。
我聽她支支牙牙地上了樓,很快又下來了,我聞到錦布的味道,與她的腳步聲一起飄在風裏,吹散了我回憶中黎雪少不更事的模樣。
我倚在巷角處,聽著黎雪招呼客人時的遊刃有餘,這些年我與她遇見,都是忽然低頭而過,從沒仔細去觀察她的變化,我的確很殘忍。
客人走了後,店裏靜悄悄的,黎雪的呼吸落在某一處,靜靜的一直沒有動過,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幹什麼?
有人走進了店裏,黎雪也沒去招呼,一定又是發愣了。
“黎姐姐。”
有人叫了她一句——這聲音,很熟悉,是鄭珠寶。
“哦——鄭小姐,您何時來的?”黎雪站了起來,響起凳子拖動的聲音。
鄭珠寶輕聲道:“恰巧補了個空——繡莊的事情,你都聽說了吧?”
黎雪輕聲道:“恩,她……還好麼?”
“你說呢?”
黎雪道:“進側房裏屋說吧,外麵人瞧見了要多問。”
她們走到了鋪後的小屋,也隻不過隔了一道牆,我將臉貼在牆上,能聽到裏麵沉悶的談話聲。
黎雪道:“那麼多人都在她身邊,她會好起來的吧?”
鄭珠寶恩了一聲,沒有多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