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胎兒胎位不正,若再不能順利生產,娘娘性命難保。”
趙子霈頹然地坐在東廂榻上,耳邊充斥著莫青衣淒厲的叫喊聲,忽然間,又是回憶起當年柴房裏莫青離產子的情景,那呼救聲也是這般的慘烈,然而自己就站在門外,卻是冷了心,忘了情,一步不曾踏入。
直到莫青衣用破布包了一個嬰兒出來,直到他看出那塊破布該是青離隨身的衣物,他想衝進去,想再擁她入懷,卻被莫青衣哀傷的眼神一阻。
“妹妹她不想見你,她說想你記住她最美的樣子。”莫青衣淚如雨下,懷抱著嬰兒的手血跡斑斑,猶在顫抖。
趙子霈啞了聲,青離真的不想見了麼?真的是一麵也不能了麼?可是見了又如何?當初決然利用她的時候,就早已注定了如今的殘局,見了又能改變什麼呢?
他不知道,不知道垂死的青離有多麼不甘,不知道她有多少的疑問。他甚至不知道她的死狀是何其悲慘,不知道她被開了膛破了肚,血流了一地,凝成了霜。
“啊——”
一聲慘叫似是從身體深處擠出來的一般,如風過深穀一樣陰森駭人。趙子霈收回了飄忽的思緒,報應,原來真的是有報應的,隻是為何要如此相似?
“若貴妃娘娘有任何閃失,你們都不必活了。”
趙子霈聲音沙啞,麵無表情。一眾醫官婢女聽了,皆嚇得麵色蒼白,跪地不敢抬頭。
三天三夜,整個睿宮早已亂了一片天,隻因青妃娘娘難產,龍顏甚怒。如今一句“皇貴妃”,竟又是晉升了莫青衣的位份,尊貴僅次於皇後,而皇後卻是不得寵的,眾人思量及此,更是不敢怠慢,膽戰心驚。
“胡鬧,皇帝是一國之主,何其尊貴?妃嬪生養這等汙穢之地也是皇帝能來的?”
隻見殿門洞開處,一華美婦人身著煙紫色流光錦緞,飛天金鳳躍然其上,威儀赫赫。婦人兩手交疊置於身前,袖口的如意四合祥雲紋猶細膩可見。
“母後不在福壽宮享福,怎到念伊殿來了?”
這婦人不是別人,正是趙子霈的生母,如今睿宮的元奕太後。趙子霈緩了神色,親自上前扶了太後在榻上坐了。
“哀家再不來,天都要塌了。”
太後不過三十來歲,因保養得當,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一雙淩厲的眼卻已是千帆過盡,滿含了滄桑。
“母後言重了,即便天榻了,還有兒臣在,母後盡可放心。”趙子霈心裏有事,也隻是撿著嘴邊兒的話說著。
元奕太後滿臉的不悅,怒目直視內殿莫青衣的寢宮:“哀家能放心麼?天下有那麼多女人,偏她生孩子那麼費事。”
趙子霈見太後怒意難平,解釋著:“孩子胎位不正,青妃也是受了好些苦。”
元奕太後聞言卻是來了精神:“哀家當年生皇帝的時候也是胎位不正,幸好身邊的嬤嬤是生養過的,有經驗,今日她恰好進宮看哀家,便讓她試試吧。”
趙子霈見太後態度堅決,隻能朝兩邊隨從使了個眼色,近身的宦官會意,跑著出去安排去了。
太後一向不喜歡青妃,今日卻是專門帶了接生嬤嬤,隻怕陡然生變,做好準備,以免措手不及。
“皇帝擔心什麼?青妃肚子裏的孩子也是哀家的孫子,哀家再不喜歡,也不會傷了他。”元奕扶了扶鬢間鬆了的鳳釵,儀態甚是悠閑。
沙漏聲聲,太後帶來的嬤嬤進去快一炷香的時辰了,婢女們神色匆匆,帶血的紗布送出來,雪白的又傳進去。趙子霈隻能幹瞪著眼,心一下一下揪著,似是怎麼也抹不平。
又過了半個時辰,終於聽見一聲清脆的啼哭,久違的嬰兒哭聲響在一眾人耳邊,卻猶如活佛梵音一般美妙。
“生了,生了,恭喜太後,恭喜皇上,是個漂亮的小公主。”接生嬤嬤顧不得擦拭額上的汗,一臉歡喜衝出了產房。
“娘娘可好?”趙子霈急急問道,聲氣裏的緊張那麼明顯。
“娘娘失血過多昏了過去”,嬤嬤看一眼座上的太後跟皇帝,但見皇帝神色平靜無波,一雙眼卻是充滿了殺意,“不過已服下了太醫的藥,該是沒什麼大礙了。”
趙子霈聽了後半句,臉色才稍稍好了一些,嘴角牽出一絲勉強的笑,元奕見了也終是覺得無趣,搭了婢女的手,起了身。
“生個女娃娃也好,那等狐媚子,若真的生出個皇子來,哪還有昀陌的地位在?”
元奕不再看趙子霈一眼,扭著些微發福的腰肢去了。趙子霈無奈一笑,昀陌,昀陌麼?如今深宮裏還有人記得兩年前一出生便死了生母的昀陌麼?
隻因莫氏青離,小字“昀夕”,當日他抱著破布包著的“哇哇”啼哭的嬰兒,起名“昀陌”,昀霈一生,歸於陌陌,生生世世,願不再逢,因為傷得太深,早已失了再見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