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地棋(1 / 2)

師尊圓寂時,並不交代後事,隻說了些最簡單的佛理:無欲、無妄、無奢、無求……

而今那些呢喃,又在耳畔縈繞。

自佛徒開始,智晉日月修禪,從未倦輟,本以為箴言至理早就鐫刻於心,加之每日詠頌,敲裂無數木魚,磨碎無數念珠,難免自詡為大道有得。

未曾想,轉瞬數千載,再驀然省視,自己還一如牙牙學語的孩童,甚至離大智大慧漸行漸遠。

師尊的道影,高遠不可及,微末如自己,恐怕連他老人家的百之一二也不曾達。

無欲!智晉都還做不到。

“愚笨!沒有死哪裏來的生?生死輪回,本是天道。”

師尊坐化前,端坐蒲團,見智晉如喪考妣,不免嗔怪,旋即開懷大笑,那命火,就在他老人家笑聲中迸發而後滅。

再往後,業火燃盡,師尊化成塵土,灑灑脫脫墮進了輪回。

“嗬嗬!”

智晉破涕一笑,那些諄諄教誨,現下思來,還如同晨鍾暮鼓,響徹在心。

師尊睿智,哪是自己能比擬。

智晉對著西天雲霞喟歎:“師尊啊!徒兒年歲越長,越覺得難以望您之項背,時至垂垂老矣,才醒覺師尊當初之語,乃是大道至簡,大音若希。”

形容憔悴的智晉自嘲到,“這一世,算是白活了。”

整整染了血的破舊納衣,幹枯的雙手合十,智晉準備著,要在坐化前像師尊一樣怡然。那邊的小沙彌,聲音沙啞地吼喊,“師尊……”

智晉看過還顯稚嫩的焦急臉龐,心裏想著,多好的佛徒佛心啊!

在小沙彌的懷裏,躺著的男子口吐血沫,血水隨著他胸口最後劇烈的起伏一口口湧出,很快就濺濕了沙彌的泛黃佛衣。

小沙彌不怕髒,得不到智晉的回應,急急地用兩手去堵男子腹部的血洞,拚了命把髒器往裏回填。

那男子不覺痛,似笑非笑地看著智晉,微微顫動著嘴角。

智晉知道,那是在咒罵自己。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唎都婆毗,阿彌唎哆悉耽婆毗,阿彌唎哆毗迦蘭帝,阿彌唎哆毗迦蘭多……”

智晉閉上眼睛,不再有雜念,開始念起往生咒。

聲音不大,很快就被淹沒。

龜裂的大地還在崩壞,塵煙漫天,爭殺,撕破了天幕,轟隆隆的巨響之中夾雜的,分不清是喝彩還是哀嚎。

這些人滿臉戾氣,爭搶著割下對方的頭顱,或是,把手插進敵人的胸膛再掰開,開裂的聲音喳喳作響。

有人在殺戮,有人在引頸,還有少數像小沙彌一般的慈悲者在徒勞。

智晉稍稍停頓,看向遠處雲欒,“清讓,這就是你要的長生嚒?”

禪杖頓地,梵音再起。

智晉化成的佛陀,猛長數丈,金光熠熠,六字真言如夢如幻圍繞,周遭人看得見,那是舍身佛現世!

指頭掐出的禪指道韻,涓化成萬縷,智晉想起了佛主割肉喂鷹的典故,如今赴道,自己,要為生者祈福,為死者超度。

可惜,即使,杯水車薪。

智晉和他的引善之念,隻在狂躁的人心裏蕩起激流中的一片小水花,他和他的那些個佛理,注定終究淹沒在嗜血的洪流裏。

小沙彌回過神來,不甘地放下已經咽氣的男子,呆呆望著半空,那是師尊在燃燒命火做最後的佛吟,不自覺中,小沙彌怒目流下兩行血淚。

“佛主!你看到了嗎?你開眼了嗎?”小沙彌在心裏發狂呐喊。

……

爭戰不停,分崩繼續。

天地九域,最近天道的仙域,而今早就沒有了往日的地位超然,水涸土焦,成了欲望點燃的最後戰場。

哀鴻遍野,無數人拖著殘缺的軀體或在爭、或在逃。

如血的殘陽落在天那邊,隻留下一抹腥紅的線,如同天幕被割出的,血淋林的一道傷口,永世流著紅血。

牧天城祭出光穹陣罩,堅守著最後的淨土,雖然那淨土在別人看來不過埋骨之所,早晚而已。

半球的陣罩,像一隻透明的碗,倒扣住牧天城,搖搖欲墜抵禦著萬千攻伐。

天上地下,成千上萬的法器寶物、尖牙利爪,如撒豆般激射在光穹陣罩上,炸裂著綻放七彩。

每過一輪,那陣罩就多一些裂痕,破碎的漣漪蕩起,雖然在緩慢修複,可漸漸變得暗淡,陣罩隨時可能潰散,危若累卵。

要開了!

所有人不遺餘力地繼續發動,眼裏閃動著瘋狂的渴望。

那光穹陣罩裏圍著的,不再是尋常的牧天城池,是天道!是長生!

此時,無需蠱惑,就算擋在萬族人麵前的是至親血骨,也會被毫不猶豫地碾碎;即使麵前是九死無生的孽障、永不輪回的虛無,也會被如飛蛾撲火般瘋狂的人流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