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八年的冬天,比以往都要更冷一些。
才剛十一月初,已接連下了好幾場大雪。
透過煙霞帳往外看,朦朧可見窗上光輝奪目,門窗尚掩,一覺醒來,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沈頤安安靜靜的躺在炕上,兩床紅綾被嚴嚴密密的裹著。屋子裏燒了地龍,牆角又有火盆子,稍動一動,額上已出了一層薄汗。她張了張嘴,嗓子竟有些啞。
帳子微晃,眼前出現一個秀美的麵孔。
是她的大丫鬟畫屏。
“小姐,您可算醒了。”她又驚又喜,眼中竟起了一層水霧,“您昏睡了一天一夜,可把奴婢嚇壞了!”
沈頤默不作聲的盯著她。
如果不是現在高熱未退渾身乏力,她可能一時衝動,會忍不住抓破那張看似忠厚老實的臉。
“小姐,您怎麼了?”畫屏著了急,又見她雙靨微紅,似有所悟,“可是太熱了?”一麵說,一麵走至窗邊,揭起窗屜,往外一看,驚道:“怪道才卯時,這屋子裏便敞亮如白晝,原是下了一夜大雪,這雪得有一尺多厚吧?”
許是內室動靜太大,在外間值夜的銀屏披了件小襖,揉著眼睛便走了進來,見自家小姐正病懨懨臥在炕上,那邊卻窗屜大敞著,眉頭緊蹙,“畫屏,小姐正發熱,你就是要開窗,也該待小姐起身再說!”不由分說尋了件雪褂子,放在炕沿上,柔聲道:“小姐,您餓不餓?渴不渴?”
沈頤眨了眨眼睛。
銀屏已乖覺的替她披上大襖,捂得嚴嚴實實,才扶著她靠坐在床頭,“小姐,您病體未愈,吃清茶便可。”
熱氣騰騰的茶水上升起一層霧。
沈頤低下頭,小口小口的抿著茶水,嘴角微翹。
有其主必有其仆,這銀屏,還真是和她原來的主子一樣的脾性。從前隻覺得厭煩,如今,卻覺心中驟暖。
耳邊傳來畫屏帶著幾分熱切的聲音:“姐姐到底是大姑奶奶看重的人,說到這服侍人,就沒人能比得過姐姐。”
飲了大半盅茶,嗓子好受了不少。沈頤淡淡瞥了她一眼,“我也餓了,去傳飯吧。”
“是!”畫屏笑盈盈的出去了。
沈頤隻將眼看著銀屏。
應是來得匆忙,她隻穿了件青緞小襖,頭發草草挽了個髻,有幾縷發絲垂在耳畔,猶未自知。其實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臉卻繃得緊緊的,雙唇緊抿,也不說話,隻一會兒替她掖掖被角,一會兒又去撥弄手爐,放在她的懷中。寡言少語,卻總有做不完的事情。
這樣的人,在之前,是不討沈頤喜歡的。木愣子一樣的人物,又是一向看不順眼的姑母賞的,更不必說那肅然的神色讓手下幾個丫鬟戰戰兢兢的,連帶著沈頤也沒有什麼好臉色。偏偏人不自知,日日夜夜在她跟前晃悠,好容易讓沈頤尋了個錯處,打發去管吃食和漿洗。
可是後來,生死關頭,卻是這個丫鬟冒著危險去傳消息......
沈頤眼眶微濕,柔聲道:“你下去梳洗一番罷。”
銀屏一怔,俏臉微紅,慌忙應喏。想來是誤會自己衣衫不整。
沈頤微微一笑,並不解釋。
日久見人心,現在才看清人心,亦不算太晚。
待到銀屏收拾妥帖趕過來,炕桌上已擺上了早膳。
掐金紅泥小碟子裏,盛著醬黃瓜山雞丁,溜黃菜,油鹽炒枸杞芽,都是開胃的菜。
或許是太餓,沈頤吃得有些快,一小會便吃完了一碗粳米粥。惹得幾個丫鬟頻頻側目,畫屏甚至奇道:“小姐這幾日脾胃不好,不管什麼菜,也不過夾上兩筷子......今日廚房上當差的是江婆子,她的手藝倒是合小姐的口味。”明著是誇廚房的婆子,實則說自己盡心。
沈頤微微一笑,又吃了小半碗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