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雲已靜,風已停。
林府一處偏僻的院落裏不時傳出幾聲壓抑的咳嗽,有別於林府其他院子的燈火輝煌,這不大的院落裏一片清冷。
月華如練,映照著院子裏幾株安靜的梧桐。
陳婉君一臉病容的躺在榻上,微弱的燭光照下來,在她蠟黃的臉色上更添了幾分病容。又是一陣忍不住的咳嗽湧上來,長期的咳疾讓她渾身無力,因著腹部再也使不上勁,咳了半晌也沒能將堵在胸口的痰吐出來。
這不上不下的感覺當真是要命的很。
一旁候著的如意等她平複下來後送上一杯清水讓她漱了口,扶著她躺回榻上,一雙眼睛暗地裏不知哭了多少次,紅腫不堪,見婉君實在難受忍不住開口問道,“小姐,要不要奴婢去找找大爺,請個大夫過來再瞧瞧?”
“算了吧,我這病怕是神仙也救不得了。”婉君搖頭。
“小姐千萬想開些,保重身子才是緊要的啊!”如意含淚勸道。
這樣的話聽了不知多少遍,可自從半年前一場風寒過後,自己就落下了咳疾,日日咳嗽不止,咳到第二個月的時候,有大夫下了定論說是——肺癆。
一句肺癆,幾人歡喜幾人憂!
嫁進這林府不過年餘,卻有半年的時間都在病中,林府主母林大太太、夫君林文軒的生母、自己端茶奉水伺候了半年的婆母,不顧夫君的反對,硬是做主把自己從文軒閣遷到了這個偏僻的小院子裏,理由端的是冠冕堂皇——“文軒乃是我們林府獨苗,你不能為我林家開枝散葉便也罷了,絕不能把病氣過給了他,還是搬出去為好。”
自此,新婚不過數月的小夫妻勞燕分飛,連見一麵也難。
回想當初,自己也是八抬大轎明媒正娶嫁進林家,林家雖不是達官勳貴,卻也是這大周朝數得著的商賈巨富,林文軒又生的玉樹臨風儀表堂堂,舉手投足不見一絲商賈氣息,反倒因為從小勤敏好學,通身散發著文人氣質,早就是京城子弟中數一數二的人物。
出嫁那天,晴空萬裏,天碧如洗,十裏紅妝鋪滿街,引眾人爭相觀看。鞭炮不絕,嗩呐繞耳,八人抬的喜轎搖搖晃晃的把她一路晃進了林府大門,惹來多少破碎少女心的暗暗憎恨。
而今不過一年光景,曾經的眾人欣羨卻已是昨日黃花。
如今的陳家四小姐已是茶餘飯後的笑談。
出神間,一道推門而入的聲音打斷了婉君的思緒。
“四姐。”輕柔的嗓音在房門響起。
婉君轉頭,看著房門口亭亭玉立的女子。粉色合歡花雲錦短襦,鵝黃色散花銀絲水仙褶裙,頭綰飛雲髻,戴著掐金絲裹玉芙蓉花鈿,鬢邊一支金鳳展翅銜珠步搖輕顫,精致的巴掌臉上略施粉黛,膚若凝脂,氣若幽蘭,端的是玉軟花柔惹人憐愛。
不待婉君說話,如意便當先朝那女子福道:“給六小姐請安。”
“渾說什麼!”婉君澀聲輕斥,“六妹妹如今已是夫君的枕邊人,怎能還用家中舊稱?”
如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六小姐未經明聘便委身與大爺的事在林府已經不是秘密,這種事說到底也是醜聞,不用陳家舊稱,又該如何稱呼?
“四姐這是怪我?”陳婉如朱唇輕啟,聲音顫抖,一雙美目含著淚水閃爍不斷。
“妹妹說的哪裏話,我身子不好,夫君身邊本就應當有人照料,妹妹是為了我委曲求全,我感激都來不及。”婉君淡然道。
陳婉如見她話雖如此說,可神色十分冷漠,一張俏臉色愈發慘白,“姐姐若怪我,我自應當受著,我們姐妹雖不是一母同生卻自小親厚,我知道姐姐向來待我好,我對姐姐的心意也是一樣的。姐姐病了,我求了母親讓我來林府照看姐姐,可誰曾想大爺他……”
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半是愧疚,半是羞澀,拿著帕子在麵前輕拭。
婉君冷眼瞧著她一副柔弱無欺的樣子,心裏越發的寒栗起來。
真是說的比唱的好聽!
當初自己突感風寒,便是這自小親厚的妹妹,自告奮勇來林家衣不解帶的照顧自己,每一道膳食,每一盅湯藥皆是她親自盯著的,怎知小小的風寒卻越來越重,直到大夫說自己患了癆病被遷至這偏僻的小院子裏,這位好妹妹推說怕過了病氣染給他人,自此不再侍奉湯藥,轉而每日裏去正房裏代替自己晨昏定省陪伴林大太太,說學逗笑哄著林府的當家主母高興,夜裏還去書房為林文軒掌燈伴讀,伺候筆墨,不辭辛勞,最終卻伺候到了林文軒的床上!
真真是她的好妹妹啊!
“已成定局的事,妹妹何必再說?”婉君輕道,語氣算不上怨忖,卻也不複以往的親昵。
“四姐定是怨我了,不是妹妹不想來侍奉姐姐,實在是太太說習慣了我在身旁伺候,不肯放妹妹來姐姐院子裏啊!也是妹妹軟弱,不懂如何反駁……”陳婉如急切的辯解。
“即是如此,妹妹今日就不該來,還是回去吧,免得過了病氣。”陳婉如仍是一臉平靜,並不因她的話而有什麼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