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靈山上的冬很冷,北風繞著畫骨樓卷過千重。
我昏昏沉沉做了一場長夢,夢裏又回到了好多年的京都,春風三月暖陽晴好,意氣飛揚的少年打馬而過,衣襟在春風裏掠掠作響。
他在馬背上朝我笑,肆意輕佻的眉眼生動無比:“秦璿璣,終有一日,爺定叫你喊我夫君。”
我橫眉冷眼過去,盡是不屑。
那天天光明晃晃的,少年可真好看。
我在這場夢裏惶然驚醒時,紫衣和紅衣正跪在我的床前,她們都在哭,哭得很傷心。
“莫要哭了。”我撐著床要坐起身來,怎麼也沒辦法。
紅衣哭著過來把我扶了起來,她瞧著她,有些心傷,這麼多年不見,當年那個丫頭,也已經老了。
我又何曾不是呢,都老了。
“奴婢不哭。”紅衣強擠出笑容來,說著不哭,卻哭得更加厲害了。
紫衣終歸是要沉穩一些,見我不願見她哭,抹了抹眼淚便真的不哭了,過來問我:“小姐,餓不餓,奴婢去把羹湯端來。”
我已經好幾天進食不得,紫衣卻還是日日做羹湯,大抵是想著我哪天餓了,可以吃一口。
眼睛酸澀得厲害,我無比愧疚:“這些年跟著我,苦了你們三個丫頭。”
紫衣隨她跳下深崖,跟著我二十年間在問靈山上勤勤懇懇照顧她,紅衣和綠衣分別照顧兩個孩子。
這麼多年,三個人依舊獨身一人。
“奴婢不苦。”紫衣和紅衣齊齊搖頭,不曾有半點怨言。
我有許多感慨,這麼多年,雖然我總覺得心裏苦呀,苦得嚐不到半點的歡喜,卻又無比幸運,我這般無用之人,倒是有這三個丫頭舍命相陪。
還多了少年餘生和少女遂願。
幸得赫連錚,一生惦念。
我這人最笨,說不出多少好話,也覺得累極了,撐著問:“餘生呢?”
“他守了小姐一個晚上,奴婢剛剛讓他去旁側歇,他不肯,還跪在外麵。”紅衣把披風籠在我的身上,緩聲問:“小姐可是要見他了?”
已經見過了,該說的話,也都說了。
我搖了搖頭,心口上那個名字繞了好多回,才終於說了出來:“沈長安呢?”
心是真的痛,騙了自己這麼多年,到了油盡燈枯之時,終究不忍心再騙自己。
紫衣又掉了眼淚,站起身來說:“奴婢去叫他。”
我竟有些緊張,手拉著披風問紅衣:“紅衣,我現在是不是很難看?”
紅衣的眼淚掉得厲害,強笑著搖頭:“小姐不難看,和當年奴婢第一次見你一樣,很美。”
“那就好。”
我略略笑了,讓紅衣扶著我坐到了矮桌軟墊上,她把我扶好坐下,為我係上了披風的帶子,聽見門外的腳步聲,才躬身退了出去。
暖閣的門開了,紅衣錯身而出的時候,我見著那白衣男人朝我走來,廣袖長袍,潔白如明月。
一如當年,我初初見的少年沈長安。
隻是生了一頭白發,再不似當年青蔥飛揚。
我心裏很難受,卻要在眉目上揚起微笑,時隔這麼多年見他,愛恨已消,怎麼也不願淒淒涼涼見他。
他走得很快,腳步踉蹌虛浮,便在我的跟前跪坐下。
隔著一方矮桌,我們靜靜地看著彼此,二十年呀,我的少年郎,成熟了,也開始老了。
我盡力明媚輕笑,對麵的男人,卻無端紅了眼睛。
這應該是我第一次見他哭,我還以為,他一直都是那樣高冷穩重的男人,沒人可以讓他哭呢!
這是不是我的榮幸呢?
我笑著問他:“我不見你你不哭,為何我見了你,卻要哭了?”
多年青燈佛前跪拜,到底是生出了慈悲,我見不得別人為我哭,總覺得我這個人太輕,別人的眼淚太沉重。
教我覺得難受。
男人紅著眼睛望著我,我看見他深邃的眼裏倒影出我的影子,除了我,再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