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循序,風雨終究轉瞬,百年之後。
瑩燦多少川,兩千年樹老,鷹擊長空,春還江碧宏。悄悄,又念起當年亭橋月下。
江南美兮弱柳,哪比今兮淡宕天涯?
下界,漓江之畔,朝板山。
眼前這番景色與江南的錦繡多姿迥然不同,隻瞧一派壯麗輪廓中所顯露出的豪邁美感,令人心境倍開,不禁大慨這山水之涯的獨特魅力。
雲絮紛飄,一位身穿粉白相間的縞絹絲衣,外罩芍藥紅羅裳的女子撐著竹筏戧水而行,下了竹筏後便踽踽獨行。她微揚起頭,正感晌午的小金烏猛烈,掀眼前眺時又不覺舒了口氣,暗幸前方有一處草棚可歇腳。
走得近了,才發現棚外插著茶旗,原來是一所茶舍。
有客而至,一矮個兒大漢狀似老板模樣的人忙從桌椅後踱出,滿麵逢迎的直招呼:“客倌遠到辛苦了,您喝涼茶還是吃果子啊?”
女子走進棚內,她掏出懷中繡帕墊在椅上,一舉一動皆透出股別樣的優雅,但見她款款坐落,清脆的聲音從口中慢慢響起:“一碗涼茶。”
“馬上來,一碗涼茶走著您呐!”老板甩著破麻布回首吆喝了一句,豈知等了半天沒人應,旋即罵罵咧咧地走向棚後,“胡哥,你又在這裏睡大覺。你說額自從為了你來到人間,遭了多少罪,啊?為了你這病,額他娘的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幹得比驢多,吃得比豬還差!成日裏就額一人忙裏忙外地辛苦賺錢,你倒好,醉生夢死上百年……”
聽聞此處,那女子不由臉露怔色,隱約又聽穩棚後傳來道夢囈般的聲音:“夭桃,俺的夭桃……”
“沒完沒了的夭桃,這夭桃究竟為何物,居然迷得你患上失心瘋了?額呸,額還夭蛾子呢!你說額這些年間給你請了多少個大夫,啊?全白搭啦,沒治了,災難啊。”
猶未細聆,女子眉間已覆上一抹困色,似是沉迷記憶之中,當她移目向方才那未稍正視的茶旗,眸內的恍悟迅速成形。
萬達茶果鋪?
原來竟是他們!當年在隴蒼峴中,她曾與常歡一起戲耍過這狐狼二精。寸心難免啞然,心內五味雜陳。
“您的涼茶,兩文錢。”這位喝茶的客倌貌美膚白,舉止不凡,那雙琥珀色的水眸顧盼間攜起一股靈秀之氣,自是少不了讓人多望兩眼。威達掂量完手裏的兩個子兒,忙不迭地把錢揣入兜懷,心卻忖惑:不過她老盯著額瞧,到底是何居心?額認識她嗎?奇怪,好像在哪裏見過她,額怎麼就想不起來了呢?
“老板,買果子。”
又有生意上門,威達抹了把額邊的汗珠,一叫:“來了來了,您要什麼?”
“四個大鴨梨。”
寸心應聲旋瞥,頃感一股疾寒猛竄過四肢百骸,渾如芒刺在背,使她噌地站起。倘若那一買一賣的二人於此刻回首,定會驚惑於她眼中滿布的膽懾。
眼前這布衣少女身形樣貌委實長得和一個人太像,那狡黠的神態,熟悉的眉眼,還有頰邊深深嵌入的笑渦……寸心抬手抵住發癢的咽喉,勉力平息心中躁動的情緒,或許不是像,而是和思心一模一樣!
威達用油紙包好水果給她,咧著和氣生財的笑容攤手道:“四個大鴨梨,承惠四文錢。”
“十文錢?”
“不是十文錢,是四文錢。”
那酷似思心的少女遂一根根的掰起手指,半餉後方小心翼翼的抬眼,“四個鴨梨,是不是十文錢?”
寸心驚悚之餘疑心更盛,不明白她為何這般裝模作樣,正思索間又覷威達頭搖得同撥浪鼓一樣,連連道:“不不不不不,”他臉雖急紅,但仍按捺糾正:“四個,是四文!”
少女聞言,宛若遭受莫大的委屈般,開口時的聲音已略帶哭腔:“四是四、十是十、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所以還是十文錢?”音猶未絕,但見她懷抱紙包乍坐於地上,哭將起來。
威達懵嘴道:“是!哦不是,”他斜睨向正在地上不住的蹬腿女子,又喝:“嘿,額說你舌頭上鑲彈簧啦,還不快給錢?”
少女抽泣間斷斷續續送出一句:“我……我沒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