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黑暗,我摸索著從地上爬起來,手腳並用著去了衛生間。裏麵臭氣熏天,汙穢不堪。上完廁所,我又爬回自己睡覺的地方,其實睡覺的也就是鋪了塊破布的地板。淩晨三點半,突如其來的鈴聲將所有人震醒。工人睡眼惺忪地起床,排著隊走向廠房。
廠房裏麵已經是燈火通明。落地的大玻璃窗,嶄新的儀器,處處都顯示出這個工廠不但技術先進,而且財雄勢大。一條條生產流水線開通了,所有工人坐自己的位置上為一具具的肢體熟練地安裝著零件。沒錯,是人的肢體。這裏是目前世界上最大,設備最完善的人類器官生產基地。
我們按男女分成兩隊,進入操作廠房時需要進行全身消毒。站在消毒水籠頭下,全身被刺鼻的苦杏仁味包裹著,我有一種嘔吐的衝動,總想掐死自己。之後所有人穿著類似於病號服一樣的製服排隊走入廠房裏自己的工作區域。每個人的分工不同。已經來了兩年以上的熟練工人戴上防護麵罩,以便進行電焊使零件更加牢固。而我才進來三個月,隻能去安裝普通零件,這個活兒是最枯燥,也是最容易出事故的,所以那些工頭盯得最緊。誰要是手腳稍微慢些,挨罵是小事,電棍就會招呼在身上。
中午十二點鈴聲大作,距離我們早上起床已經是九個小時,所有人的臉都是青灰色,因為我們不允許吃早點,隻有中午這頓。匆匆解決完可憐的一丁點兒食物,我抓緊時間去趟廁所。如果等其他人吃完再去,隻有五個位置的廁所會變得擁擠不堪。而且整個午飯時間隻有三十分鍾,如果手腳慢些,被那些工頭找到把柄就麻煩了。剛來這裏時我沒有了解到這種情況,所以總是被工頭發現我是最後一個。為了少挨罵,我現在的吃飯和上廁所速度是以前的十倍。其實這都不算大事,如果說在上班的時候因為身體或者其他任何原因出了差錯,可能不隻是被打。因為我發現好幾個反應比較慢的工友在被工頭修理幾次後,很快就沒了蹤影。可能其他人沒有注意到,但是自從來到這個地獄,我的觀察力大大提升,可能與自己大學心理學專業有關,我總是像一隻機警的獵豹豎著自己的耳朵,張大自己的眼睛,我要保護自己。因為根據那些完全消失的工友的情形來看,我雖然不知道工頭把他們弄去了哪裏,但前景並不樂觀。
十二點三十分,所有人都老老實實待在座位上。現在是工頭例行講話的時間,其實就是通告有哪些人幹活慢。工頭蓋裏長得高頭大馬,雖然臉上總是笑眯眯,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經理的心腹,對工人們非常得苛刻。為了給上麵留下好的印象,總是無風起浪,拿我們開刀。今天的主角又是肖安娜,這已經是她這個星期的第三次了。聽著蓋裏詳細地說肖安娜在規定時間裏比別人少做了幾個零件,在幾點幾分要求上廁所,去了多久,超時多久。人們麵無表情在聽著,我也是,大家都很同情她。其實她的速度已經很快,隻是今天剛好不舒服。但是所有人都明白,這裏沒有同情和任何所謂的人性化製度,有的隻是不停地幹活而已。隻不過我從今天的講話中聽出來肖安娜的前景可能不樂觀。其實在這裏的人哪個的前景能樂觀?
下午六點半,到了用晚飯的時間。我太累了,一點食欲都沒有。但是如果不吃,半夜就會被餓醒,那種胃囊空空如也,被胃酸灼燒的感覺很痛苦。其實吃了這點食物晚上也會餓,但總比不吃要好一點。掙紮著將東西塞進嘴裏,找了個地方躺下。十五個小時的活讓我的大腦處在極度疲勞的狀態,好幾次差點被機器弄傷手。現在盡可能讓大腦充點血,以應付未來的四個小時。
晚上十點鍾躺在地板那塊破布上時,我全身無力,但是卻怎麼也無法入睡。一想到明天還要如此過下去,天天如此,我全身開始燥熱。這是因為心裏極度地焦慮、鬱悶造成的。心理上的任何變化都會相應地引起身體的變化。極度超過負荷的工作,沒有規律的作息,毫無營養也不能填飽肚子的食物,讓我的情緒極度失落,心境陷入無法解脫的絕望。我問自己是否就要如此打發了自己的一生?目前我沒有答案,但是心裏有一個聲音告訴我:“如果真要以超常人負荷的奴隸式的苦活相伴,不如去死!如果連死都不怕,那就還會有機會!”我完全是依靠每天晚上睡前的這種類似祈禱的自我鼓勵才支撐了三個月。但是其他人可能就沒有這麼堅強了。因為我聽到肖安娜在哭,其他幾個女孩在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