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江都，地處長江中下遊平原東端，但凡是水路上的船隻南來北往都會到此處停靠打尖。因此車水馬龍，繁華似錦。
話說不知道哪一年，城北的女兒巷就冒出了一家繡坊，取名水繡坊，老板娘二十出頭，生的是明目皓齒，氣質非凡。不僅容貌出眾，而且心靈手巧，繡出來的物件是鮮活動人，美輪美煥，百裏挑一。人們稱其秀娘。但凡是眾人矚目之人，必招來非議，這許多婆姨嬸娘就私底議論這秀娘是千年狐魅，凡人哪有此等巧手。更有甚者說，偶爾月圓之夜，隻見水繡坊大院裏有濃霧冒出，隻見輕舞薄紗一嫋嫋女子在半空中對月祈首。但說歸說，凡自家有什麼喜事大事需要繡品，眾人都還是會拿去給秀娘做。隻因這秀娘除了手巧，還待人和善，老孺皆不欺，深得大家喜愛。
那一年我十歲，因沈氏夫妻數年不曾生育。我家姐妹眾多，所以將我過繼給沈家。真正的緣由我不清楚，但當時娘是這麼跟我說的。我不記得具體是哪一天了，我記得那天娘眼裏含著淚，將懷裏的三妹放在搖藍裏，把我摟在懷裏，摸了摸我的頭。爹在院裏正抽著煙，一輛馬車吱呀一聲停在了院子外麵，走進來一位穿著幹淨整齊的幹瘦老媽媽，爹趕緊起身迎接。聽爹叫她沈媽，臨走的時候，二妹將一隻荷包送給我，跟著馬車追了好久。
沈家是江都城世代相傳豆腐作坊，做出來的豆腐清香細嫩，滑溜爽口，所以城裏的酒家飯館都會找上門訂購。家裏雇了二三個夥計幫忙打下手，點漿等重要程序還是我爹親手操作。除了豆腐還有製作其他豆製品比如豆花豆皮豆幹之類。我娘（沈夫人）身子不太好，從我來沈家第一天，就看見她終日躺在床上，很少出來走動。說幾句話也是掩口咳嗽，身邊由沈媽來伺服。雖然我是過繼而來，但他們都待我很親和。倒是那沈媽，羅羅嗦嗦，成天教導我，讓我對她有三分敬畏，七分厭煩。
一日午後，我趁家人正在午睡之際，悄無聲息地推開後院的門走了出來。然後飛快地穿過這條小巷子，就到了柳澄溪邊，這個季節正是陽春三月，柳絮吐飛的時節，漫天的柳絮飛著，早醒的青蛙咕咕叫著。我順著柳澄溪一直走到盡頭，那地方樹木雜草叢生，山澗一條瀑布飛流直瀉下來，很少有人來往。我坐在溪邊的一塊大石頭上麵。脫了鞋子下來，將腳伸到冰涼的溪裏麵去。感覺很是舒服，這種行為就算在鄉下，我娘鐵定也是要罵我的，何況在城裏，要是沈媽知道了，又不知道要如何數落我了。不過，此刻她們都不在，是沒有人會知道的。
就在我愜意地暇想的時候，突然有個聲音打斷了我，“小妹妹！”
我嚇一跳，轉頭一看，隻見一年輕女子，體態輕盈，白白淨淨，朱唇紅顏，滿眼盛笑。那雙眼睛笑起來像極了一彎新月。她身上穿著一襲翠綠的長裙，頭發很隨意地挽在腦後，一支小蝴蝶形的翠玉叉斜斜的插在發髻上，手裏提著兩隻小水桶。
我趕緊將腳胡亂在裙子上蹭幹，將鞋子穿好站了起來。然後警惕地望著她。
大約覺得我的樣子很可笑吧，她噗的笑出聲來。然後搖了搖頭說，你是沈家的姑娘吧！我不會跟你娘說的啦！來，幫我拿下桶！因為大石頭上有些不平整，水桶放下去會往下掉，所以我幫她接過來水桶。她舉起另一隻水桶去接瀑布上流下來的水，接好後放在地下，然後又從我手裏接過另一桶也打滿水！
山澗的泉水從高處落下，瀑布裏不少水花飛濺到她頭上，陽光從樹葉縫隙裏鑽了進來，在她的發際跳躍，看上去亮晶晶的像鑲嵌許多的水晶，非常耀眼。她伸手攏了攏頭發說道：“你叫雲兒是吧！我記得你，上次去你家鋪子裏曾見過！來，不要一個人呆在這裏，雖然才是初夏，但也許有蛇從來這裏經過！你跟我一起回去罷！”
從她的話裏聽得出來，她似乎見過我，可是我並無印象。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覺得她非凡脫俗。她很會笑，笑起來酒窩淺淺，不知道怎麼的，感覺她很有親和力，讓人有種不由自主靠近她的衝動。她手邊那水桶，非常精致。隻有我家裏常用水桶一半大小，桶身上還雕琢著綠葉托花的圖案。此時有些水從桶裏漾起來，感覺桶身上的鮮花淋漓盡致，格外生動。
我從石頭上跳下來，伸手提起來一隻桶，對她說道，我幫你提回家好嗎？她淺笑著點了點頭，這桶水比我想象中輕很多，提在手上毫不費力。
她走在前麵，側身拐進一條小道，我緊跟在後麵，不一會就來一座院落前麵，她伸手拉出半圓形的院門，頓時有淩冽花香撲麵而來。
我拉了裙角走進了院子，抬頭一看，滿眼都是怒放的花朵，擠擠地開滿了整個院子。這裏的花都不像是平常的花朵，我怔在那裏半天，竟然發現沒有一朵是認識的。我十分好奇地打量著這些花，並且湊過去嗅它們！這時隻見她拿了一隻小木勺，將水舀出來，輕輕地澆地每株花朵的根部！一邊澆還一邊低聲私語，似乎在跟這裏的花朵交談！我有點納悶，平常家裏人種花，都直接拿院子裏的井水灌溉就可以，既方便又省事，秀娘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她一邊澆花，一邊說道，這花兒是最有靈性的東西。雖然井水也能澆灌，但井水終年在地下不曾流動，腐蝕無法釋放，將這些蝕水澆在花兒上，雖然也能綻放，但開出來的花朵沒有脫俗之姿，沒有清鬱之香。那山澗清泉水，都是從水頂上流下來的，有經過日月輝照，涵蘊著天地精華。用來澆花最好不過，不僅花姿上乘，花香清冽！而且孕育出來的花種也是非常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