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雖然剛剛下過一場大雨,可仍是很悶熱,讓人感覺心裏煩躁不安。
更夫阿六無精打采地提著銅鑼,歪歪斜斜地從破敗的小巷子裏轉了出來。雙眼通紅的阿六,打著飽嗝,噴著酒氣,罵罵咧咧地拍打著不時叮咬他的蚊子。
此時距濱海市剛解放不到一個月,經過激烈的外圍戰役,這個濱海郊區的小鎮尚未恢複元氣,入夜之後,顯得死氣沉沉。
不過孤身一人的更夫阿六的生活似乎並沒受到多大影響,在解放軍進入濱海市後,他仍是和以往一樣,過著清苦的打雜生活。
雖然鎮公所還未能正常開展工作,可在這小鎮上兼職夜裏打更了十幾年的阿六卻仍是閑不住,習慣性地在喝了幾兩老白幹後,拎著銅鑼在鎮子上閑逛。
巡夜打更已經成為阿六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走完了小鎮上最後一條小巷子,阿六的眼前一下子空曠起來。
這是鎮西的一大片空曠地,以往逢上誰家孩子滿月或娶媳婦等大喜事時,主家總會從濱海市裏請來戲班子,在這片空地上搭起舞台,咿咿呀呀地唱上好幾天。
直到一九四九年四月下旬,中國人民解放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渡過國民黨京滬杭警備總司令湯恩伯吹噓的‘固若金湯’的長江防線後,這個以往繁華的小鎮才一下子變得蕭條起來。
由於濱海市一直是國統區的金融中心,大部分老百姓對中-共的政策不大了解,見解放軍大兵壓境,懾於戰火,鎮子上的年輕人紛紛外出躲避,隻留下了一些老弱病殘呆在家裏。在解放軍強渡長江,進入濱海市後,許多人才打消了原先的疑慮,歡天喜地、陸陸續續地回到了原先居住的鎮子上。
阿六抬頭看了一下天,大雨雖然停了,可遠處仍是不時地亮起閃電。這讓阿六內心生出一絲希望,他盼望著能夠再來一陣陣雨,以消悶熱的暑氣。
他看著眼前空地邊上的一幢小洋樓,怔怔地發著呆。這幢小洋樓是清末荷蘭傳教士所建,三七年濱海市淪陷後,一名鬼子軍官霸占了這幢小洋樓作為自己的私人住宅。四五年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後,這裏又成為一位國民黨接收大員的私宅。
阿六無意中見到那位國民黨軍官攜著他那漂亮的女兒從這小洋樓中坐著黑色小轎車離開,從此就對這小洋樓產生了一種莫名騷動的情結。
清苦一世的阿六,偶爾進城,一下子讓濱海市裏那繁華的十裏洋場驚得目瞪口呆。雖然他自己一無所有,可自那時起他再也看不起那些土裏土氣的鄉下女人,開始癡迷起那種生活於燈紅酒綠下的富太太、闊小姐的萬種風情。
從小洋樓中走出的那位國民黨軍官的千金小姐,又讓阿六覺得原先見過的那些富太太、闊小姐一下子都成了庸脂俗粉。從此,阿六改變了巡夜打更路線,在走街串巷後,最後必來到這幢小洋樓前傻傻地發呆。
可惜好景不長,隨著國內形勢的劇變,解放軍兵臨城下,濱海的那些達官貴人紛紛出逃,阿六自此再也沒有見過那位讓他如癡似狂的千金小姐一麵。
更讓阿六感到沮喪的是,在解放軍對濱海市形成合圍之前,小鎮上就傳出了一條令他震驚的新聞。據說那位國民黨軍官在絕望之餘,開槍射殺了自己的寶貝女兒,隨後又飲彈自盡。
當時阿六親眼見到一大隊舊警察和全副武裝的憲兵包圍了這幢小洋樓,從小洋樓裏抬出了蒙著白布的兩具屍體。以阿六這種卑微的身份,自然不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留給他的最後印象隻是那兩具被舊警察抬出的屍體,以及小洋樓的大門從此掛上了一把大鐵鎖和大門上那刺眼的封條。
不多久,這幢小洋樓便傳出了鬧鬼的傳聞,經常有人在小鎮的茶館中繪聲繪色地講述著這幢小洋樓在夜深人靜時會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和女人的哭泣聲。
平時小鎮上誰家死了人,阿六都會前往幫著操辦白事,掙點煙酒錢。見多了死人的阿六,膽子自然也變得大了起來。雖然他也相信這世上有鬼神,但他唯獨不怕這幢小鎮上人們談之色變的鬼樓。
即使真的有鬼,那這幢小洋樓中的女鬼也必是風情萬種、令人驚豔,阿六心中非但不怕見鬼,相反倒盼望著能見到自己魂牽夢縈的那個美麗的女鬼。
酒意上湧的阿六,不由得哼起了小曲。正在他想入非非之時,忽然從小洋樓那邊傳出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
阿六驚得手中的銅鑼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在銅鑼發出持續不斷的‘嗡、嗡’聲中,阿六愕然看到,小洋樓的窗戶中,一個白衣女子的身影在閃電光下隱約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