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西風(1 / 2)

次日,我以聖上口喻頒旨冊封禦女戚氏為才人,與絳瑛懷三才人同列。-

起初,六宮中人多有憤懣,尤以家世顯赫的瑛才人為最,私地裏常暗罵戚氏無德無寵、難擔此位,聞言時我隻輕巧含笑道,“怎見得她洛亦錦就有德有寵了呢?”此言不日便流入了洛氏的耳中,她雖心中有氣,但見著了婉寶林的先例,也隻是暗自隱忍了下去。

如此以來,隨著怨言的逐漸消隱、春色日漸明朗,睿才人的身子的越發好起來,昔日的愁苦化作眉梢眼角的溫潤笑意,閑暇時分也常來長亭殿走動。我心中寬慰:-如此一來,戚綠容之死便如一顆沉江石,在偌大的宮闈裏沉寂了下去。然而始終叫我心有不安的並非隻有此事,更為棘手的是牢獄中心如死灰的君成,與甄府裏瀕臨絕望的映瑤。

正想著,溫姑姑打了簾子進來,輕福一福身子,“主子,常公公過來了。”

常阜向我作了揖,滿麵堆笑道,“想必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奴才瞧娘娘今日氣色很好。”

我任小妤將最後一尾長簪插於發髻,回身莞爾道,“借公公吉言。大清早的,難為公公走這一趟。”-

“娘娘哪裏的話,奴才已將轎輦備在外頭,牢獄中也已準備妥帖了,請罷。”

我正欲斂裙起身隨他步出,忽聞小妤急急出言道,“牢中陰濕冷暗,娘娘哪裏去得?不若將崎公子請至上園,也好過在獄中相見。”

唐突一語,令我驚疑交加。側目望向她時卻見她低垂眼瞼,纖長的睫羽掩住了眼底的亮色,“奴婢是以為主子千金貴體,不該涉足汙穢之地。”-

聽她如此說,我的心頭不由疑霾疊生。往日在東巷做事之時嚐聽宮人們提過,先朝後宮不乏與外臣在上園私見的舊案,先帝的康婕妤楊氏便曾與外臣私相會麵,終落得飲鴆自裁的下場。雖說此行得了渙夜的許可,可不論如何,上園相見終為不妥。我正欲駁斥,卻是常阜早先一步向我道,“妤姑娘說得有理,娘娘萬金之軀不該沾染了牢中的晦澀之氣。不若請娘娘先至上園靄翠亭侯著,奴才延請崎公子換過了衣裳,隨後就去。”

我見推托不過,索性應道,“有勞公公。”

待他走後,我望向佇立一旁的小妤,淡淡吐言,“走罷。”

靄翠亭周遭綠柳如帶,煙波浩淼,河塘裏的白蓮綴在平波之上,與花開四季的塘中島相映成趣。石桌上擺好了酒盞菜肴,一應俱全。我尤自斂衣而坐,傾落一盞,碧澄澄的酒液映出我薄施朱粉的麵容,乍看之下盡是蒼白與冷豔。

數年前的甄府裏,我尤愛與他在黃昏時分閑坐亭中,傾杯小酌,時而哀婉昨夜西風凋碧樹,以彩箋書尺素,時而笑看蓮女泛瀾湖。偶爾對吟幾句,卻也不亦樂乎。

這樣想口,我不由悵然而歎,“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你還記得。”

我的呼吸有一瞬的凝滯,回首間一襲月白衣衫躍入眼簾,溫潤如初,獨有麵容已印刻上了歲月的幾許紋痕。相視間他的眼神執著卻哀怮,毫不掩飾落在我的麵龐,那樣深邃的目光,仿佛是傾盡全力也都將我看透。

常阜駭然失色,惶恐道,“快向慕妃娘娘見禮。”

他垂下眼瞼,單膝及地,“罪臣崎君成恭請娘娘萬安。”

太多的庸擾湧上心頭,叫我一時百感交集。隻是周遭侍人眾多,不敢輕言吐露,唯有忍悲含笑道,“公子。”-

他聞聲直起身子,撩袍落座,似含了幾許譏諷一般薄淡笑道,“不過一年不見而已,娘娘已是綺年玉貌,風采尤勝當年,而今一見,倒叫臣下有些許認不出了。”

我隻扶了扶盤桓髻中八寶雲花點翠簪,含笑佯作不覺,“許久不見,這也是難免。尤記得初見你時,本宮也不過雙七的年紀,如今已是雙八有一了,想起來可真得歎一句流年易逝。”複又轉首吩咐眾侍人道,“都下去罷,本宮要與崎公子敘敘舊。”

待人影散盡,我抬眼望向他,許久才幽幽道,“君成,你怨我?”

他笑得淡薄,語聲有些弱,“為人臣子,豈敢有分毫怨言,況且娘娘並沒有什麼對不住臣下。”

我垂首撥弄著茶盞,看著他的眼睛裏有無計可消的悲哀,“如今四下無人,你仍要與我這般說話,難道不是怪我麼?”我輕笑一聲,似是嘲弄,“其實你本就是該怪我的。”

他的目光一顫,隨即黯然了下去。

“從前一直都是你,將我想得太過白璧無瑕,你可知,我也不過是一個貪慕虛榮的女子。”我冷聲而笑,“從前的本宮太過癡傻,總以為宮外的生活無憂無慮,殊不知這偌大的帝都中尚有一處金碧輝煌的殿宇,堆積著無數的珠翠金銀,自打踏入了這裏的那一刻起,本宮便已深深戀慕上了這裏。”我的指尖輕巧地拂過金盞上的雕花,絲毫不顧他頹然變色的麵顏,“最重要的並非是那些金玉珠璣的豪奢,而是皇上對我的疼愛垂憐。初時進宮的那會,我不過是侍奉在賢妃身側的丫頭宮婢,然而他卻一眼瞧見了我,將我從穀地扶上雲端……先是美人,後又是婕妤,再過後連越兩階成為了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慕妃,不但是宮中盛傳,亦連身居宮外的你想必也有所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