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我真不敢殺你!”江馥顏急火攻心,魔瞳圓瞪,手中舞起狼螢咒的毀滅訣就穩穩對準他頭頂。真以為我不敢殺你?是覺得我同往常一樣唯唯諾諾怯弱膽小,還是覺得我愛你愛到極致舍不得殺你?占千意,你仍舊那麼自以為是。
“住手!”高高在上的天君終於忍不住,一雙金瞳裏的情緒千回百轉,躊躇良久閉上眼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卻隻低低說了聲,“西泠,對不起你的人是我,我今生注定做不了一個好父親……”
在場的人皆被這話驚得目瞪口呆,鶴頂紅眸色複雜,隔著厚重的雲層望過去見天君高冕聳立、金袍翻飛,莊嚴偉岸之身影一點要隱瞞的意思也無。
說起天君的八卦,那些耳目足夠通達的仙者一定記得那尾叫“江雪”的鯉魚精。
天君登基的前一年還隻是仙界太子昱沭,聽聞西泠之景美若仙境,恰巧那日瑣事繞心煩悶不已,便兀自抱著一壇藏了三千年的禦酒下凡去到那渡口,春夜裏涼風拂麵卷扯衣袍,頭頂桃花吹落一宿紅雨,烈酒過喉半迷半醒之際,忽聽不遠處傳來一陣如流水般潺悅的歌聲,倚在桃樹上的昱沭僅是一放眼,便瞧見那岸邊梳著長發清歌的美人。
興致忽起,他腳下生風落在她身後,仰頭飲一口酒笑容泛開,待女子歌聲一止,他用那從未用過的語氣道:“春月甚好,人,也很好。”
女子也不回頭,聲音柔柔暖暖的:“如遇故人,更好。”
“故人難覓。”
爾後的場景,江馥顏曾在思凡井的幻境中看到過,他們借著朦朧酒意一見生情,本來是轉身就可以相忘的兩個人,偏偏昱沭拉著她道:“我喜歡你便已足夠了,等西泠之畔百花皆秀,我就來娶你。”
以花期作為誓約,江馥顏所見於此中斷,因沒看到結局所以並未在乎。
後來是昱沭在凡間呆了半年,在江雪身邊呆了半年,卻忘記最絢麗的花期早已結束在他們相識的那夜。直到後來天界仙官齊齊下凡請他回九重天接替退位天君,江雪紅了眼跪倒在他麵前叩拜:“太子殿下萬安。”她卻笑著,“其實你可以騙我一輩子,幹淨利落地走,又何必讓我知道你是誰呢?”起身躍進深邃的河水,眨眼便失去了蹤影。
昱沭這才突然想起半年前那一宿偏飛的桃花雨。原來,他們已荒廢了這麼多的時日。
為了壯大仙界權勢,他終還是娶了神族最後一位裔胄蕁玥神女為妻,並立為天後,被淹沒在不計其數的奏折之間,西泠之畔的誓言終究忘了個幹淨。江雪性子薄涼不願再見他,他便隻能間或去凡間偷偷看上一眼,直到蓬萊島主陸換霜為她的歌聲驚豔,死心塌地追求她,終於有一天將她領進了蓬萊。她會常常在某個朗月清照的夜裏倚風而歌,就如他們相逢的那晚,眼中依舊是連夏風也掀不起漣漪的冷寂,他想,或許對於自己她從未動過心。
離去的背影有些孤絕。
昱沭覺得此後自己把她遺忘了很久。再次去蓬萊是因他私自藏下的鱗片藍光大作——那是江雪的鱗片,定出了什麼事。他惴惴不安地奔下凡,正碰上江雪難產,她麵色慘白真氣大失已化為原形,而她身下是一粒晶瑩剔透的魚卵,看著她那虛弱身體在水的衝擊之下不住起伏,昱沭心底一沉,急忙降下雲欲上前保她,卻見陸換霜心急火燎地投入水中凝法守護,口中還堅定道:“江雪,隻要有我在,就定不會讓你和孩子有絲毫損傷。”
孩子?這才恍然醒悟,原來他們有孩子了……
回到天宮喝了個酩酊大醉,昱沭以為至此兩人的緣分就徹底走到盡頭,誰知三日後陸換霜失魂落魄地闖入天宮求他去見她最後一麵,他說:她一直在等你。她生下你的孩子,卻賠上了自己性命。他說:我以為我能將她照顧得很好。他說:這一輩子可能再也不會有人像她那麼愛你了,而我這輩子可能再也不會那樣愛一個人。
昱沭見到江雪時,她強撐著最後一口氣麵色蒼白地躺在那裏:“我以為你不會再來了……”她聲音飄忽不定,“你說,我們今生究竟是誰辜負了誰呢……”
已不知答案。
他在那枚魚卵上結了個印,隱去它周身流淌的天族血統,並護它破殼在西泠之畔,望著初生小鯉魚的天真眸子,他說:從此以後你就叫西泠吧,多多少少也留個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