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放心,我私底下一定去看個大夫,查查我身上究竟是什麼病狀,再來跟主公講明。”龐統委婉謝絕,當日便放下公務,難得先行返家,去給大夫瞧上一瞧。
“龐先生,您這病症……”大夫先是給他把了脈象,而後又聽他說了一回症狀,不禁攢緊眉頭,再三歎息。
“大夫您就直說了吧,還需顧忌個什麼呢?”龐統又咳了幾聲,倒是顯得十分坦然。
他逃過了落鳳坡那一劫,能親眼得見劉備入主益州,隨著群臣羅列於堂下,這已是天大的恩賜;這些日子,龐統隻覺得自個兒是偷來的,因此格外珍惜,處理起公務來更是盡心,幾乎不敢稍有懈怠。
興許就是這樣……才讓他的病症加劇了吧?
“並非到不能治的地步。隻是想根治,頗為困難……”大夫拍了拍後腦杓,在紙上寫下幾味藥來。
龐統撇了撇唇,忽地一掌,拍上了大夫的桌案,“大夫,您還不夠坦白啊。”
“啊?”大夫給他嚇了一跳,差些沒從座墊上跳起來。
他哼聲一笑,又是一陣嗆咳;龐統以掌掩唇,等到咳聲止歇,隻看見掌心一片殷紅。他不以為意,隻將手掌對著大夫出示。“我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
大夫覷著龐統,又是重重的歎了一聲。“龐先生,老夫隻想給您留個期盼,您怎麼就……”他行醫數十年,還未曾見過哪個上門的病人像龐統這般視死如歸。
“多謝您的好意。”收回掌來,龐統隻是撩了撩長發,臉上掛著饜足的笑。“龐某這回得以輔佐玄德公入主益州,完成吾友孔明所訂立的三分天下之計,還能活到看見玄德公坐上益州牧這位置,已經夠了……”他斂下眼來,“我身旁無妻、膝下無子,兩袖清風,無牽無掛的;隻是為人臣子當盡忠。現下我已盡了本分,就算死,也了無遺憾了……”
“龐先生此言差矣!”大夫氣得吹胡子瞪眼,一時之間竟是忘了眼前此人,乃是大名鼎鼎的鳳雛軍師;他脾氣一來,開口便罵,“螻蟻尚且偷生,何況為人乎?龐先生自以為兩袖清風、無牽無掛,可還想到了玄德公沒有?玄德公視先生為一臂,川內百姓今日能得明主治理,先生替玄德公出謀劃策、指揮若定,功不可沒。而今隻是令玄德公得了區區一處益州,先生就想撒手人寰,一走了之?
“老夫自幼習醫,讀聖賢書,還記得一句,‘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先生,老夫是個俗人,不清楚像你們這樣的世外高人怎麼想,但我相信,像先生你這等能人,你的責任,絕非就這樣算了的。
“一定還有人會因為你的離去而傷心,一定還有許多人在乎著你的生死,不是嗎?”
龐統睜大了眼,突然想起先前苓方醒來時,同他說的那些話;是了……經老大夫這一提點,他想起了,自己還有一個願尚未達成。
他還想親眼看看,他家的那個苓ㄚ頭,穿著禮衣,妝點得漂漂亮亮的,而後風光的自他們家的大門走出,嫁給一個疼惜她、愛護她的丈夫……
“老夫活到現在,已經六十有餘了。”他撫著雪白短須,那滿布皺折的老臉上,浮出了一抹滿足的笑。“我行醫數十年,救的人亦是不在少數,每次看見用了我的藥的百姓痊愈了,笑著向我道聲謝,老夫想,這便是我一輩子的責任,也是我的快樂。
“先生尚未不惑,就急著尋死……”大夫搖了搖頭,“老夫年紀已經快要兩個你了,都還沒活膩呢,更何況是你呢?龐先生。”
龐統望著大夫,而後莊重的向他行了個禮。“龐某受教了。大夫說的是,經您這麼一提點,龐某才想到……”他淺淺一笑,腦海裏浮現出季苓的臉容來。“還有一個女兒,是龐某心中唯一的牽掛啊。”
“先生願意活了?”大夫聽龐統這麼說,不禁眉開眼笑。“那好!先生若有意要活,老夫這藥方才開得成!”
“一切就勞煩大夫了。”龐統朝他點了點頭,而後將手中血跡,瀟灑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