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其實還有一句話等在唇邊,隻是再沒力氣說了。那時暖光旖旎,永安抱住她,說是她先愛上自己的,其實不然,明明是她搶先,而且還搶先了三百年。
天空忽地陰沉下來,一片皎白雪花飄零零落下,輕覆上永安的前額。
番外 夢裏不知身是客
番外——夢裏不知身是客
我是一名巫師,是巫族最小的傳承人。少年時師父曾講過一個謎題,他對我期許甚高,一直期待著我能解開。
若不是怕他老人家傷心,其實我很想說,我不是一個認真刻苦的巫師。人活一世,最大的願望便是找一個稱心如意的人,兩相愛慕,同生共死。
在我二十歲那年,有一日偶然在宮中唱歌,明明跑調得快要上天,誰知竟有一個小宮女喊我姐姐,說我唱得極好。再後來,我跌進池塘,她還救了我一命。
她的皮膚很白,像是記憶深處裏的一捧雪,再想想,似是忘了。
我曾捫心自問,對她的情意幾多深淺。若說深,我做不到完全的心聲交付,她直到死,都不明白我到底是誰;若說淺,為了能靜靜看著她,我不惜折損壽命,答應她看似荒謬的理由。甚至,我願意賭上性命,賭上我擁有的一切。
那些年裏,我終於明白,並非每種感情,都能以深淺來衡量。譬如我對顏綰,無聲而愛意流露,不管不顧又時時在側,高傲而卑微,真誠而虛偽。不論如何,我們都在以自認為正確的方式,愛著那個美好的心上人。
平心而論,我並不道德。我幫她穿行到繼章朝,口上說得意氣,不要分文報酬。可事實上,我要的最多。我使用了離魂術,將自己一分為二,一半是顏綰熟識的巫師,一半是她第一麵見到的永安。
我要讓她愛上我。最初的日子裏,我眼睜睜看她在薛易身旁打轉,焦躁亦無可奈何。幸而她半路轉了心意,終是與我相守。
我裝得那樣好,以至於她從未發現,巫師和永安,從不在同一時間出現;她亦不曾細想,永安好端端一個人,為何會脈象全無。
隻可惜,到了最末,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我教了她離魂術,她以為我會被叛軍殺害,竟先我一步,用了這秘傳的法術。一切來得太快,她匆匆被殺,匆匆道出遺言,又匆匆離世。那一日,她身著大紅喜福,華麗明豔,奈何去得蒼涼。
臨海王果然登基稱帝,那場震驚九州的事變裏,皇族中除他的黨羽外,盡數慘遭屠戮,死後破草席一裹,倉促埋入郊外黃土。就連我們共同養著的小白兔,那個見證過我們恩愛歡好歲月的灰尾巴,也被叛軍一刀砍了,丟進大鍋煮了肉吃。
想不到我算計了初見,算計了她心心念念的命中人,最終卻算漏了自己。原來師父口中的有緣,意指身臨其境,原來三百年前救下深雪的琴師,竟是我的前世。
早知今日,當初我定不會帶阿綰來到這裏。不,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早知,若有早知,何來宿命一說。說到底,巫師又如何?能算出他人的緣分,卻獨獨算不出自己。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守著她荒草叢生的孤塚,度過了人世中渾渾噩噩的一程。直到有一天,我終於想明白了,一個人既然有情,大概是會再入輪回,踏入茫茫塵世追尋摯愛的吧,再不濟,她也會飲下孟婆湯忘情,或是終年候在奈何橋上。
我拾起那都尉用過的劍,狠狠刺下,它的主人早於數十年前被我暗殺。如今我看著染紅長劍的血,心中竟有奇異的滿足,畢竟我與阿綰都死於此劍,它浸過一對苦命雙鴦的淚與血。
然而當我下到黃泉,才知這事情,並不如我想得那般,充滿可逆轉的希望。
最終解謎的人,是孟婆。她向我說了所有,已知未知,曾經經年。
她告訴我,深雪本非世人,若不是當年心意誠懇,兼之憐她過往,遂答應再予她三年。如今三年已逝,自然而然的,她便如那捧雪一般,化為幽冥一縷煙,隨風消散,從此再無生生世世。
我曾以為,這世間最哀傷的感情,莫過於生生世世不再相見;今日方知,最哀傷的實是一句“再無生生世世。”
原來我失去了所有,甚至於,猜測你平安喜樂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