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之夜。子時。
宛如一根燒紅的鐵條,穿過頭顱,沿著脊柱,深深刺進身體。被燒灼的疼痛,讓那即觸電般從床上彈起來,鐵條卻又迅疾彎曲,那即隨之抽搐著縮做一團,被燒灼的疼痛,卻從脊椎向周身滲入,整個人如被點燃了,即便是那即自己,也感覺如被燃著了般灼熱難耐。
這熱,著實蹊蹺而突兀,一次比一次來得凶猛。容不得那即思考,本能讓他破門而出,一陣疾跑,撲進駱駝飲水的石槽。還好,滿水的石槽駱駝還未顧及,滲透了大漠的清涼,包裹了那即周身。然而,那即感覺不到想要的清涼,似要爆出來的雙眼,發現閃閃發光的石槽,正騰起一縷縷蒸汽。而體內奔騰著的力量勢不可擋,宛如一頭猛獸左衝右突,找尋噴發的出口。
那即實在無法控製這股力道,跳起來,捶打自己的胸腔,仰天就是一聲長嚎。
這一聲長嚎了得,中氣十足,底蘊充沛,平地的沙粒應聲旋起,卷起衝天的塵柱,遮蔽浩姣的圓月,瞬間又向四周散射開來。隨著一聲接一聲的長嚎,漫天沙塵渾濁了清澈的月光,那即感覺周身的溫度慢慢在下降,反倒有一種說不出的焦渴。這種焦渴旋即又轉化為另一種瘋狂,當驚慌的羊兒咩咩時,那即似乎找到卸下這種折磨的出口,他本能一個竄跳,身子已經閃進了三十多米外的羊圈,一伸手,一隻被嚇癱的肥大的羯羊入懷,那即張開的嘴,準確撕開脖頸的動脈,一股羊血噴湧而出,那即貪婪吮吸,炙熱的羊血,對那即而言如飲冰爽的甘露。
被那即長嚎淩亂了的月光,開始變得冷靜,依舊冷漠地灑在連綿起伏的大漠。
一切歸於寂靜之後,從遠處又隱隱地傳來一聲真實的狼嚎,似有似無,但飲駱駝的石槽,爆出不易察覺的幾聲響,隨著一些石渣落下來,一幅狼頭的肖像森嚴地顯露出來,在月光下閃著瑩瑩的綠光。
幾顆淚珠滾出那即的雙眼,平靜下來的那即,雖然恢複到正常的狀態,但曆經劫難的疲憊和驚魂,無一遺漏地寫在臉上,在月光的濡染下,有一種令人心悸的不忍和憐惜。
似乎是從童年時,就有了這種可怕的情景:每個月圓之夜,夜深人靜的時候,那即就被噩夢驚醒,隻有他看到的一隻狼,陰森森站在麵前,那即一邊驚慌大喊,一邊把但凡能扔的東西都砸向狼子。但自己清晰可見的狼子,阿爸阿媽卻無法看到,任憑那即如何哀求,都是一臉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那即隻有自己拚力抗爭。但如約好了一般,每個月圓之夜,那頭狼都會準時出現,而且一步步逼近那即。
是的,這是一隻體如牛犢的蒼狼,雪白的胡須如一枝枝豎起的鋼針,黑色的鼻頭凹凸不平,累積了歲月沉澱的青苔。灰黃的毛梢上,跳躍著藍瑩瑩的火苗,每動一下,都會有畢畢剝剝地電爆聲。凸出嘴唇的獠牙,一隻尖利,一隻卻少了半截,少了半截的獠牙,似乎比完整的更多了些陰森恐怖。一雙狼眼最是複雜多變:既有飽經滄桑的深不見底,又有契而不舍的不管不顧,兼有了睿智洞察的若有所思,還有一點喜愛、包容、臣服的委婉和大度,凡此種種,和那即見過的任何狼眼不大一樣,都有明顯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