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盼生輝
嚴格地來說,顧小曼不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真要水性楊花,犯不著非要等到四十出頭了才如夢初醒以殘花敗柳之軀來賣弄風情。
四十歲,最好聽的說法也是徐娘半老了!
四十歲的顧小曼眼下隻是奢望有個男人來垂青自己一回,這種垂青當然不算愛情,隻能劃歸欣賞之列,是對自己身體的一種承認。
顧小曼一直覺得,四十歲的女人應該是最具風韻的!但真到了四十歲,她才發現,那些比她早幾年跨過四十歲門檻的女人所具備的風韻全是不得已而為之的,骨子裏永遠趕不上那些靠朝氣打底的女孩子。
年輕好啊,不需要任何包裝!斜倚欄杆有斜倚的風情,醉臥花間有醉臥的柔媚,你一個半老徐娘斜倚著試試?醉臥著看看?隻怕連風兒都會繞道而行,懶得掀開你身上半匹紗。
更別指望男人的眼光來掀開鑽進去掃描了!
試想一下,當年在閣樓上收簾窗時把叉杆掉下來砸到西門慶的不是潘金蓮而是王婆,風流倜儻的西門官人會那樣站在街頭發呆麼?隻怕早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三兩步躥上樓扒了王婆的皮抽了王婆的筋了。
正因為是潘金蓮斜倚窗欞,以手支腮那種欲迎還拒的眼神以及暗藏風情月意的媚臉,才讓西門官人不怒反笑,把腰曲著還禮還幽了自己一默,說是小人不是,衝撞娘子,休怪!臨走時還回了七八次頭。
擱眼下這就是回頭率啊!
顧小曼對回頭率的這點奢望源自同事李小月,李小月開了一家內衣店,專門代理芳奈兒美體內衣。
李小月在單位人緣不好,開業時沒人捧場,顧小曼那天是剛巧路過。李小月誤以為顧小曼是來道賀的,熱淚盈眶之餘,不僅沒要顧小曼的份子錢,還強巴巴塞了一套芳奈兒超薄纖體內衣和兩個芳奈兒抹胸,也就是說,李小月把她當貴賓款待了!
顧小曼向來對內衣不怎麼講究,她在意的是外麵的套裝,四十歲的女人,套裝穿得體了,可以掩飾隆起的小腹,可以烘托下垂的乳房,包括並不翹挺的臀部,一句話,瑜足掩瑕。
如同很多外觀包裝精致的禮品盒,也許裏麵根本就是敗絮一叢,但這些都不重要,人是在意視覺上的衝擊的。
既然是貴賓,李小月就有理由給貴賓最優質的服務,哪怕顧小曼跟她同事了這麼多年也一直沒見交心的傾向。
這一回,李小月交心了,她親自在試衣間裏扒掉顧小曼身上最後一寸布,然後又親自指導顧小曼穿上那套芳奈兒內衣。
顧小曼在內衣套上身時羞怯地望了一下試衣鏡,天啦,那個胸部高聳、纖腰美臀、曲線盡展的女孩子是她顧小曼麼?
李小月在一邊眼裏冒出火來,乖乖,小曼,你的身體可塑性很強啊!
既然身體可塑性都很強了,那麼風韻也應該有很強的可塑性吧!這麼一想,顧小曼忍不住對著鏡子顧影自憐地擺了一個又一個誘人的造型。
李小月找不出詞來形容了,搜腸刮肚送給顧小曼四個字——顧盼生輝!
原來,一套美體內衣就能讓一個半老徐娘顧盼生輝!顧小曼一下子有被青春撞了一下腰的感覺。
這感覺是美妙的,如果被男人的眼光撞上千百下呢?那感覺一定是妙不可言!
顧小曼忽然就有了種奢望,奢望有男人垂青自己,隻有被垂青了,才會有眼光像青春一樣撞上腰來。
顧盼生輝的本錢已經有了,現在顧小曼缺一樣場景,那就是一個可以斜倚的窗台,她想象著自己像古戲文中的潘金蓮一樣,斜倚某個閣窗之上,有沒簾子可收不重要,有無叉杆失手墜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個西門慶那樣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兒把眼光癡癡地撞上自己,臨走時再回上七八次頭。
這樣的閣窗是有的,顧小曼想起市中心才開業的一家茶樓,臨街的窗上,仿古的卷簾兒她還有點印象,一念及此,顧小曼就風姿綽約地上了茶樓。
斜倚前應該有個動作的吧!顧小曼把看過的古戲文回味了一遍,有了個大概意思,然後她伸了個慵長的懶腰,跟著以手支腮,把個欲拒還迎的眼神淩空飄了下來。
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如春風!
樓下一茬又一茬的人湧來湧去的,沒人往上抬一下眼!顧小曼伸長頸子,努力往外探,她相信,應該有個男人會感受到她春風花月般生輝的眼神的。
至於是個什麼樣的男人,顧小曼還在遐想中,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絕不會是自己的男人老徐,老徐才四十出頭,就已經稀頂了,顧小曼一直覺得稀頂的男人對女人的吸引力是等於零的。
可偏偏,樓下一個稀頂男人被一個朝氣蓬勃的女孩子挽了胳膊,情狀甚親密地往茶樓這邊走來。
顧小曼有點恨鐵不成鋼地瞅了那女孩子一眼,如此春風花月般妙齡,咋就沒點品位呢?
女人間的妒忌心是有感應的,就在顧小曼看女孩子時,女孩也情不自禁一仰頭看見了斜倚閣窗的顧小曼,她很尖酸地捅了一把身邊男人說,瞧,四十歲的女人還裝嫩,一定是第二春來了!
男人無意中一仰頭,不偏不倚和顧小曼眼神撞個正著。
這一撞是有力度的,而且大得出奇!斜倚欄杆的顧小曼被撞得身形一晃,宛如一隻大鳥般飛了下來,那眉眼還真有那麼點顧盼生輝的意思。
有那耳朵尖的路人聽見顧小曼落地時口裏清晰地吐出了兩個字——老徐!
老徐一次頭也沒回,三步兩步跑沒影子了,隻剩下那女孩在原地不動,眼睛癡愣著發呆。
勇往直前
陳可懷裏摟著姚紅麗,眼裏卻盯著一段文字。
是本雜誌,上麵那段文字,被人打了紅線,是不是姚紅麗打的,他不清楚。他隻清楚他記下了那段內容:男人無非兩種,一種是進攻女人的,一種是等著女人進攻的!
雜誌是姚紅麗的,這段極富暗示的話被打了紅線,是提醒他進攻呢,還是警告要他等著姚紅麗的進攻?這麼一尋思,陳可的手就在姚紅麗小腹上隔著衣服停了下來。
其實這也是一個習慣性的停頓,有試探,更多是含有謹慎的成分。
引而不發才能可退可守!一句話,陳可不想讓姚紅麗把自己看成淺薄之徒。
姚紅麗眼下是比較滿意陳可的這一停頓的,一個懂得停頓的人,當然,是懂自己暗示而停頓的男人,縱然淺薄,也能淺薄得有一定分寸!
姚紅麗需要這一點分寸,畢竟,他們的狀態還屬於——未婚。
不是姚紅麗多麼傳統,而是姚紅麗覺得吧,這麼早就把一切給了陳可,洞房花燭就失去了意義。姚紅麗愛看點閑書,向來對紅袖添香夜讀書之類的意境很是向往,至於古人說的“女兒喜,女兒喜,洞房花燭朝慵起”就不單是令她向往了,簡直是令她期待的了!
為了這點期待,她不光要陳可引而不發,自己也得按兵不動。
難受肯定是有那麼一點點的,這不奇怪,黎明前也還有黑暗呢!
不用說,陳可目前是處在黑暗中的,姚紅麗也是,但因為黑暗是姚紅麗自己製造出來的,姚紅麗就忽視了這一丁點兒的黑暗。
黑暗中的陳可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堅持一下吧,滿天霞光就在眼前了!
就在姚紅麗還在樂此不疲地配合著陳可玩引而不發自己卻按兵不動的遊戲時,意外悄悄逼近了這一丁點兒的黑暗。
嚴格來說,逼近這點黑暗的不是黎明,也不是曙光,頂多算是辛棄疾他老人家詞中“暗夜千盞燈”中的一盞燈吧!
這一盞燈的主人是李小曼。
李小曼經營著一盞名叫千盞燈的茶吧!
陳可愛喝點茶,是瞎喝,喝不出境界的那種喝,消磨時光的那種喝,這點很對李小曼的路。李小曼經營茶吧,說白了也隻是糊口,於茶藝上未必精通,好在,真正懂茶的人不多,貌似懂茶的人不少,李小曼的茶吧倒也熱鬧。
一句熱鬧道出來,你就曉得了,這茶吧,與茶並沒多大的淵源,不單茶,果汁,咖啡,啥都賣。
陳可是唯一一個進了千盞燈隻點茶喝的客人,這應該是一種操守!李小曼私底下這麼以為,這年月,肯講操守的男人是要“夢裏尋他千百度”的,既然“那人已在燈火闌珊處”了,李小曼就覺得,於情於理都應該向陳可主動發起進攻了。
李小曼的進攻,無疑是勇往直前的那種。
在一個天將黑未黑的傍晚,有雨。雨天的茶吧,生意是冷清的!李小曼歎了口氣,在這個很適宜發生點什麼的天氣裏,陳可要是能來事情就成功了一半,當然,這話隻能當作李小曼的內心獨白來處理。偏偏,像應詔進宮似的,陳可恰恰在李小曼歎息尾音落下時冒雨進了茶吧!
李小曼眼裏亮了一下,迅速從裏麵關上茶吧茶色的大門,陳可直接進了小隔間,一點也不曾留意外麵的動靜,他是來喝茶的,外麵的動靜與他何幹呢?
偏偏一切都與他有幹!他等來的是一條毛巾,在他頭上,李小曼十分嫻熟地用毛巾擦著他發梢上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