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行將墜落了。
下村靜靜地臥在黃昏中,靜靜地期待黑夜的帷幕緩緩降下。
正是這一天,正是大多數人家圍桌子吃晚飯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在外麵喊叫道:“看去,看去,捉住了一個!”聲音非常迫傖,真如出了大事,全村中人人都有非去看看不可的聲勢。不知如何,本來一些不太愛走動了的上年紀的人,也不覺隨即放下了飯碗,手拿著竹筷,走過大門外看熱鬧去了。
出了門,還見人往前跑,且匆匆傳話給旁邊的人說:
“在大榕樹下,在大榕樹下,非常好看的事!要去,就走,不要停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誰也不得分明的。隻以意猜想,因為既然人人都想一看,自然是一件有趣的事了。所有因為有趣和好奇心,向前跟人家跑的則越來越多了。
有人以為是捉到猴子或什麼東西的。
隨著一麵走路一麵與路上的人說話的那位,腳步匆匆向一些平日所經常踏過的路走去,在牆角轉彎後,見到了大榕樹下的人群了。人群在那兒莫名其妙地圍成了一圈,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是不能即刻分明。剛才那人,很用力地衝過去,把人掀開,原來跟在後頭的人也跟上來了,以為應當把什麼事情給人人都看到。所以後來的人便很奮勇地排除了其餘的人。本來站在圈子裏壓擠的人們,趕快各自閃開了一些。
一切盡展在眼前了。
看明白路上傳言所說提到的,原來是一個人。便有一些人失望了,仿佛擱下晚飯匆匆跑來看這麼一個樣子是不應該的。
但許多人正因為擱了晚飯來看,便對這事本身多了一種趣味。人人用著相互探詢的神氣,相互做著全心的微笑。就有感生興味不同別人的,仍然走近那被繩捆的人麵前去了。
到了近前才驚嚇,原來所縛定的是一個年輕女子。女子也顯出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在眾人無憐憫的目光下不作一聲,靜靜的流淚。不知是誰還在女人頭上極可笑的撒一把樹葉,這樹葉幾乎相明新嫁娘的神氣,女人頭略動時那樹葉有的即滑落下來,如在另外一種場景看來,會有非常優美的印象。
望著這情形,不必說話事情也分明了,但仍有人不少明白,犯了什麼錯,會得如此窘相來盡丟在人們眼底。
其中有聰明人,見圈裏圍著的人們眼裏不少詢問和困惑,即來為人們解釋這件事。事情是這樣的:夕陽斜照,有人從山裏做活歸來,在前麵山坳裏,大草集旁發現了一對人兒,在太陽底下做了誰見也會生氣的事情,所以見了這事情的人們,便趕快把人捉住,卻因男的跑了,隻捉到這個女子。
捉來了,怎麼處置?現在可沒人管了。
既然已經捉來了,大概是得麻煩村長辦理的了,人們該怎麼衝洗這晦氣?已有人暗暗猜想。隻是為什麼一定非捉來不可,捉和被捉的人都不太清楚,仍然糊塗。反而把人捉來亮在這裏的男人,對女人儼然是一種滿足的神氣。而圍看中的女人們,卻用手指刮臉,表示這是可羞的事,年輕少太容易衝動才做出那種事情。老年人不斷搖頭,有了兒女,都把自己年輕時代的孩子氣忘掉了,必要出麵提倡風俗了。
微微的風刮到人的臉上,聽著遠處山腳下有笛聲傳來,抬頭望望天空,天上紅霞如錦。這樣的風光,人人都覺得應當有些快活的事才是最令人興奮的。
有人想試問問被繩子縛定垂了頭發有所思的那女子,是什麼村寨人家?總不是造孽。
女子原先低頭,已見到麵前佇立的人的鞋子和褲腿等,故雖不忘卻眼前處境,也仍然肆意欣賞了麵前這麼多擠擠的腳和褲管。這時聽人問話,問話有些象審判,語氣十分不溫和。人中不認識,但別人的眼光都落在自己身上,這是她知道的。所以把頭略搖,表示這事所受的冤抑。
“你是哪個村寨人家?”有人這樣問,這問話的人自然是不至於錯誤的。因為本村的人誰會不認識,這女子來和本村某個人幽會這倒是可以想象,但偏偏又抓不住另外的那個男人。所以,其實在這問話之前,已經有許多人詢問這個了,都沒有得到回答。
看看這女子,年紀很輕,不到二十歲。穿一身淡藍布衣裳,漿洪得極硬,臉上微紅,身體苗條,風姿不錯。這時雖然在流淚,似乎倒是因為恐慌,而不是恥辱。
人疑心或者這是女子背了家人要與人私奔也不一定,然而男人不顧逃跑了,就覺得這年輕人身上有些可憐。然而在這一群瘋子般愛熱鬧的人們麵前,恐怕真會對女子做出比這時情形更愚昧的事,也料不到。因為這些人並不覺得管閑事的不合理。這時就果真有人提到了。
一個漢子滿麵通紅,象才喝了酒趕來看熱鬧的樣子,從人叢中擠進來,用大而有毛的手摸了女人的臉一把,在那裏言語。主張把女子衣服全剝下,然後一陣鞭打……有人認為這是很合理的處置方法,就不惜大聲嚷著。
圍看的人們,都覺得女子在本村附近和人做了那種事,是對本村的汙辱。其中的婦人們,是不讚成把女子的衣褲剝光,卻也認為該打一打,權當告誡或訓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