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之秋,最是繁華富庶不過了。沿著長江進帝都的一帶,兩岸皆是一望無盡稻田,秋風送爽,吹的車輦上掛著碧色的幔帳一層層散開。沿著官道有一路徐徐而行的車馬,看穿衣打扮隻作尋常押鏢走馬的車隊商賈。隻是但凡稍加留心,便可以看出這一行人行為略有異常,他們行車走動間所在意的並非是車隊押運的一箱箱摯物,反而時時留心的卻是車隊後麵的一頂尋常轎子。
“曹先生,還有多少時日才能抵達江陵。”說話的是騎著一匹栗色馬駒的少年,一頭漆黑的頭發梳成一個尋常男子模樣的發冠,蓖麻織成的布衣穿在他身上雖然顯得又大又滑稽。但是紅唇白齒俏生生的模樣仍誰見了都憐愛。
被叫做曹先生的男子正是西梁國一品撫遠大將,曹克。他大約四十出頭,雖穿著尋常衣服也難掩一股出征在外的滄桑與征戰多年的英氣,他微微鬆一鬆馬韁,說:“大約今夜便能抵達江陵國都城腳下,但需駐馬在城外,待微臣請示聖上之後,才能迎公主入宮。”說畢他回頭看了一眼走在隊伍末端的車輦,眼中閃過一絲不易琢磨的擔憂。
少年略略頷首點頭,也是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隨後的轎簾。曹克看看天色,太陽毒辣辣的曬著,且已近響午。便低頭對少年道:“五兒,去吩咐趙斯將幹糧分發下去,今天中午暫且在前麵那一片樹林裏歇腳,午時過一刻再走。”五兒得令,調轉馬頭便向車隊後麵的將軍府總管趙斯跑去,曹克頓住馬蹄,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一抹樹林。
晌午歇腳在一片鬆樹林中,這一片山麓腳下的鬆樹開的蓊蓊鬱鬱,風一吹過便聽見針葉沙沙沙的響聲。曹克招了總管趙斯過去吩咐話,五兒便一隻手提著幹糧一隻手攥著水囊往人多的地方湊,此時歇腳時走了一天的隊伍正三三兩兩的聚攏一堆吃幹糧喝水休息著。五兒讓旁邊一個人挪了挪也坐了進去。
此番隊伍中負責押運之人皆是從軍隊中挑出來年輕武功又極好之人,眾人皆談笑著,卻隻聽其中一人略有些牢騷:“咱們這些年跟著將軍走南闖北,浴血殺敵。將軍從來都當咱們親兒子一般有一說一,這次卻不知怎的,竟讓咱們這夥兄弟走起鏢來了,若說押運財寶,江陵城裏有大把的鏢局等著攬活做,為何不請他們來。若說押運的是貴重物品,昨夜我偷偷瞧過那幾大箱子,裝的無非不就是些破爛首飾、散碎銀子。犯得著要咱們將軍親自護送嗎。我一問將軍,將軍既竟動了怒命我少管閑事兒。你們說這…”
五兒眨眨眼睛,旁邊一個正在咀嚼饅頭的士兵說:“你這蠢蛋,走了這些日子連這也看不穿個中由頭,咱們爺是什麼身份,建功無數的一品將軍。朝廷托付給他的會是什麼小事,你仔細數數,咱們這幫兄弟二十人,除去前頭開路和後頭墊尾之人,分配到前麵押運大箱子的隻有區區兩人而已,而咱們後麵這輛馬車,卻總共有十人前後護送。孰輕孰重,你還看不出麼。”說這話的士兵長像不凡,在這群日曬雨淋的漢子之間,已是可賽潘安了。
這麼一說,圍坐的眾人便有些醒悟了,眾人一言一語的說:“可不是嗎,前日裏我走在轎子後麵,居然聞到裏麵散來了一陣脂粉的香氣,莫不說這轎子裏麵做的可是為水靈的姑娘。”
眾人聽了嘻嘻的笑起來:“趙二你莫是想姑娘想瘋了吧。趕明兒突厥那一地太平了,咱去替你向將軍求一門婚事。早些娶妻生子,做個太平人可好。”
領軍打扮模樣的男子舉止儒雅倒並不像是凡俗武夫,黃幗綠領倒是格外英氣,他聽著大家一團散鬧也不生氣,隻揮揮手讓他們稍微安分些,他的目光流連到五兒身上,見他瘦弱俊俏的模樣不由低下頭問她:“你看起來格外麵生,似乎是新來的。是哪裏的人氏,如何倒進了咱們隊伍裏來。”
五兒扭開水囊咕嚕咕嚕喝一大口,用袖邊擦擦嘴說:“我是鄖縣人氏,隻因本家舅父死了。沒別的去處,指望往京城裏投到姑父家中,因與將軍有些宗姻的關係,故一路想與你們結伴而行。小弟初來梁京,沒見過世麵,倒請諸位哥哥們多關照些才是。”
一眾兵卒聽了連連點頭,見著五兒乖巧伶俐的模樣也是喜歡的緊。領軍男子說:“我就喜歡你這灑脫的性子。這裏荒村野外的沒個去處,若你不嫌棄,今夜咱到了江陵城下,好好的喝一杯。我姓竇,字建德。你若不嫌棄,叫一聲竇大哥便是。”五兒乖巧的叫了一聲竇大哥,竇建德持鞭指著一眾兄弟說:“這些兄弟若有誰敢欺負你,你隻要告訴你竇大哥一聲,立馬抽的他們脫一層皮。”
而後眾人又說笑半天,響午過後一刻,太陽偏陰,隊伍又準時出發。沿著長江一脈入江陵,兩岸的民舍屋宅漸次多了起來。犬吠雞鳴,很是一副繁饒富庶的景象。五兒慢悠悠的騎著馬駒跟曹克並行著,曹克眯著眼睛欣賞著這十裏八村的田園秋色,他時常駐守寸草不生的邊疆,今日這般風景如畫倒的確愜意:“看來這些年聖上勵精圖治,才能有江陵之都的繁華昌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