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棲息在一個荒山的角落裏過了十個春秋。像是一場聲勢浩大的埋伏。那場埋伏是盛大而美好的。
埋伏,蓄勢待發。
也許已經沒有人記起那個野蠻而悲傷的孩子了,他早已離去,他在一個明媚的早上破開土壤,撥開繁盛的枝條,躍上高大的岩石,走下山崗。他去了哪裏,誰也不知道。山上的墳墓已經荒蕪,附近繁盛的野草成功的襲擊了墳塋,那些繁盛的植物的藤爬上墳塋的身體,囂張的藤的須在空中懸浮者。遙遙的望去,看不到一點墳塋的痕跡。也許隻有他,十年來一直匍匐在墳塋坐落的荒山上。山下的人們隻是隱約的知道那座墳塋裏埋葬著一個年輕的生命。那個年輕的生命早已停止蒼老,她年輕的的身體埋在這座荒蕪的山的土壤裏,就埋在那座已經荒蕪的墳塋裏。也許死去了才能停止蒼老,她一直是年輕的。而守望著她的墳塋的他漸漸蒼老,那個葬在山下的生命曾經是他的全部信仰。有一天他的信仰跌下了山穀,他絕望了以後在那座荒山的角落裏埋伏了十年等待他的信仰。繁盛的野草的須伸向虛無的天空。遙遙的看不出一點墳的痕跡。
他匍匐在荒山的角落裏整整十年,他一直在等待一個奇跡的出現,等待他的小諾破開土壤,撥開繁盛的枝條,躍上高的的岩石,走到他的麵前,那種優雅的姿態就像那隻紅色的狐狸嬌豔的舞蹈。紅狐狸紅狐狸,紅豔豔的狐狸跳啊跳啊,在他的眼睛裏跳了十年,那呼嘯而過的厲聲,生生的劃在他的心口,在他的耳邊響了十年。那個夜晚以後,他隻能夠辨認一種顏色,嬌豔欲滴的紅色。他的眼前一直有一團嬌豔欲滴的紅色不知疲憊的跳動。他閉上眼睛仍然擺脫不了那嬌豔紅色的侵襲。那嬌豔的紅色一直在他的眼前湧動,像暢快流動的液體。也許那就是那隻紅色的獸,他的小諾跟隨著那隻紅色的獸跌下了山穀。
他的背上的黑色印記像尊繁盛的植物潛伏在他的背上,他時常感覺到沉重,那些印記壓彎了他的脊梁。其實那尊植物還是稚嫩的顏色,它的枝條還是青翠的,像春天蘇醒的在土壤裏探出頭來的小草,它還像個嬰兒一般稚嫩。十年來,那尊植物像一隻疲憊了的呼嘯山林的野蠻的獸,潛伏在他的背上生長,繁殖,不知疲憊。也許他的身體是最好的棲息地。他在荒蕪的山上埋伏十年。他甚至沾染了山和繁盛的森林的性格。他十年來一直潛伏在距離小諾的墳塋不遠的草叢間,一雙深邃的眼睛在尋找那塊跳躍著的嬌豔欲滴的紅色,他的體內的紅色液體洶湧的奔流,他的拳頭上的脈絡跳躍著。我們的孩子隨時等待那隻帶走他小諾的那隻紅色狐狸,隨時可以給它致命的一擊。
我們的孩子也是會疲憊的,有時候他不得不躲進看不見陽光的山洞,褪下衣衫,安撫那狂躁的黑色印記。有時那稚嫩的印記已經生滿了他的背部,印記的枝藤爬上了他的脊梁,須遮住了他的眼睛。那須傲立在他的頭顱上方,像個捧著勳章的聖戰歸來的戰士,招惹他的拳頭。我們都知道的,我們的孩子背上的印記是野蠻而暴力的,它使人燥亂,它是潛伏的野蠻的獸,它使人的拳頭硬起來。不過它怕陽光,它在陽光下,像個熟睡的嬰兒一般匍匐在他的背上。是誰賦予我們的孩子那樣野蠻的印記,誰也不知道。
我們的孩子也許天生就是一個野蠻而悲傷的王。
他守望的小諾的墳塋早已荒落,甚至看不清楚墳的的痕跡。隻有那麼一堆突兀起來的虛土。墳塋的周圍生滿了繁盛的灰色的草,附近的樹藤也成功的襲擊了墳塋的體表。那些樹藤密密麻麻看不清頭緒,在那堆虛土上漫無目的的蔓延。他的女人的身體就在這虛土裏,一點點的融為土壤的一部分。
山下花白了頭發的人們應該還能模糊的記起很久以前的夜晚的山上有個會唱歌的孩子,會唱憂傷的歌的孩子。也許吧,他們不願意提起。白天,那些花白的頭發的老人坐在自家門前曬溫暖的陽光,稚嫩的孩子晃動他們的手臂,要他們講一講山上的故事,他們隻是說山上曾經有個野蠻的孩子,他會唱憂傷的歌,他走了,再也沒回來。那些孩子聽的索然無味,跳躍著離開。他們重新遙遙的望那荒山,似乎要看出點什麼。那座荒山曾經繁盛過,幾乎是瞬間,那荒山上長滿了生著綠色的藤的植物,甚至將那巨大的岩石都覆蓋住。那座荒山上的岩石是高貴的血統,本來山上有分明的季節,那一年過後,孩子離去了,山上便隻有秋天。老人說,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