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紫珍小心翼翼問了一句,仿佛怕觸怒了一月。
不,結局於我而言隻是一個果,因在那兒,果早就定了,一月早已跳脫紅塵,這點執念放與不放已經不重要了。
哦?我倒不這麼認為,若你不在意,何苦等我醒來?
跳脫紅塵並非一點也不在意,結局雖不重要如斯,然一月仍有好奇之心,試問,三界之中誰人能真正做到無欲無求?就是你紫珍已然存活了幾千年,流傳諸世,見多了這紅塵當中的生離死別,恩怨情仇,難道就無動容的時候嗎?
這話倒是不錯,紫珍沉聲答道,似悵然若失,不免一聲歎息。想我紫珍自盤古開天辟地以來,誕生於黃帝之手,本兄弟姐妹十五人,時至今日竟隻有我一人苟存於世。如你所言,雖見多諸事,紅塵情物我終不能釋懷,所以才應允島主來渡你們。一月,你看得比我清楚。
一月肅容,卻依舊不失溫婉:我隻是看得淡而已,而你非有慈悲之心方能渡人。
一月!紫珍話語裏漸鏗鏘有力,我現在就送你看清,還你一個心願,閉眼!
一月閉眼,隻聽一陣輕微響動,身體便被拋向空中急速旋轉,卻並無半分頭暈目眩之感,腦海裏閃過無數畫麵。頭似乎有些脹,難道這就是我紅塵中的記憶?
一月,你此去將重曆紅塵舊事,該記起的時候你必定能想起所有,但你隻能順其自然,千萬別妄圖更改曆史,莫壞了規矩。
一月隻覺手心裏傳來意思溫暖,似被一隻柔荑緊握,她睜開眼睛,原來一位錦衣女子正執了自己的手穿堂過殿,女子稍稍偏頭看一月一眼,頷首笑語:
一月,你好奇的不止是你的果,似應該再加上我的貌。
與你講話半日,怎能不想你的容貌?若是在塵世裏你可算得上真正的紅顏禍水。
世人多愚,紅顏隻為悅人,卻將誤己的事兒全推到女子身上,豈不知唯有女子才是真性情之人。枉我紫珍徒有窺天探地之能,卻不能教世人這個道理,可笑,可悲!說這話時,她眉頭緊蹙,解不開,理還亂。
一月細細打量紫珍,一身紫色穿花長袍,薄紗似的在空中飄動,卻不能透過紗看見她的軀體。一把青絲挽成個墮雲髻,也隻別了支鳳頭釵,鵝蛋型臉,眼如瀚海中的兩顆明星,卻又湧些霧氣,使那光芒柔和下來,嘴角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淡然,婀娜的身姿多的是一份悲憫。
紫珍,一月輕叫,待紫珍回頭看自己,才緩緩說道:誠如你言,女子真性情,但須眉之間也不乏性情中人。
紫珍一愣,隨即笑:也是,不說別人,等會子你見的這人也算一個,我們快些,不然趕不及了,瞧,就在那兒!
一月隨紫珍手指望去,隻見不遠有一處房間燈火通明,人影斑駁,且個個步履匆匆,夾雜一兩聲老婦人的吆喝和低低沉沉的呻吟。一月一眼便看見那庭院當中,幾棵桃樹,滿樹皆是粉色花骨,而樹下站著一個男子,他白衣盛雪,衣袂間一股儒雅之氣,那般遺世獨立與眾不同。
紫珍偕了一月來到男子身邊。
一月這才看清,男子年紀約莫三十歲左右,他擰緊眉頭,額頭滲出細密汗珠,雖是著急至此,但仍掩蓋不了那眉宇間攝人的英氣。男子直直盯住房間,身體微微顫抖,似想找個依靠,手扶住桃樹,恨不能將樹幹抓出一個孔來。
一月疑惑:這男子好生麵熟!
房門突然打開一條縫隙,男子忙奔過去,抓住出來的婦人連聲問道:
夫人怎樣了?
婦人道了個萬福,才緩緩說道:老爺放心,夫人並無大礙,生產就是如此。然後又不慌不忙走了。
男子眉頭並無半分舒展,而是隨房內高低不平的呻吟愈加變得凝重,汗滴從兩頰滾落,口中隻喃喃自語:都一天了,怎麼還這樣?
我方才說的真性情男子就是這人。紫珍解釋,看一月仍是不解,微微一笑,說道:你與他淵源不淺。他乃當朝名士,不過我看也快到頭了。
一月不覺抬頭,又是一番打量男子,看一月愈加迷惑的眼神,紫珍扶住她,繼續緩緩說道:他雖出身寒門,然二十三歲就狀元及第。宦海沉浮多年,仍能潔身自好,乃真正的謙謙君子。
一月猶自納罕,突覺紫珍猛推了自己一把,不禁“哎呀”叫了一聲,就朝前麵撲了過去。
恍惚中,聽得幾聲:生了,生了……然後就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