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初春,一月總是顯得病殃殃的,一整天都不會出去,最多就是坐在她的竹軒居裏,隔著窗戶,看外麵的桃花落了一地。
一月倚窗,小樓之外,幾棵桃樹上稀稀落落的花瓣再經不起吹打。
她凝視溫潤的天空,映出一雙霧娑的眼睛,流波婉轉。視線每及那幾樹桃花,便禁不住歎息幾聲,夜雨又襲了一地落紅,吐幾口殘息,灰愣愣被汙泥吞噬,雖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桃花命薄,昨兒還是一樹春光,經不起一夜的初春寒雨。一月正想著,一股寒風吹過,樹上零落的桃花又掉了一地,光禿禿的枝椏微微顫抖。
她們寂寞花開,可曾怨憤?
一月轉身,輕解羅裳,步出竹樓,提裙斂裾,露出一段雪白的腳踝,三寸金蓮落入泥中,一股沁涼傳入心扉。腳步及至桃樹下,她仰頭,樹梢殘存的幾顆瘦弱的花骨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還要堅持麼?一月輕吐一聲,字如珠璣,顆顆入盤。
你非桃花,怎知她心想?
身後一聲低沉,不用回頭,也知那是誰,每天這個時候,他必來。一月輕笑:你亦非桃花,怎知她想堅持?
哈哈哈哈……那人一陣大笑,聲如洪鍾,卻在這靜謐的世界裏越發顯得蕭索。
一月,你總得堅持,桃花雖落,明年猶開。
我不知她是否願意。一月誠實回答,瞬間眼神變得迷離,空洞,似將一切照見的光明沉入無底深淵。隻是,他看不見。
你也不知她是否不願意!如漆的眼睛不泛一點波瀾,他轉身,一月,你還是不願回頭麼?算了,我不勉強,明天再來看你。
不送。一月如是說,等了片刻,身子卻淒然回轉,凝視遠走的身影,全身籠罩著一股不可接近的高貴、優雅,身體修長、偉岸,黑色長袍在風中翻飛,還有那一頭黑發,泛著陣陣冷光,卻總帶有一絲落寂。
你也從不多停一刻……為何你的步履如此堅定?總不能多留一時?你可知你隻要在問一句……一月沒有說下去,眼癡癡看那身影消失在一片雲霧中。她依舊提起裙擺,轉身走向竹樓。
卻不知道,雲海裏,一雙眼睛定定注視著她,一身緋色長袍,雙手輕輕提起衣袂,怕落入汙泥之中,一頭青絲鬆鬆挽成發髻,用一根紫荊釵別住,除此之外頭上再無其他飾物。她走到竹樓的台階前,沾滿汙泥的雙腳剛踏上台階,就變得幹幹淨淨。放下衣擺,一月仿若鬆了口氣,掀開珠簾,身子慢慢移了進去。
那雙眼睛滑過一絲狡黠,足足一刻鍾後,才慢慢隱去。
依舊是窗前,一月自斟了一杯茶,飲幾口,清香沁脾,頓覺心曠神怡,小小的竹樓裏也飄散著一股淡淡的茶香。
茶依舊是好茶,隻是人卻非昨日之人了。
一月百無聊賴,四下回顧,來到這竹軒居多久了?十年?五十年?或許過了百年了吧?每日裏守著這一樓寂寞,竟然也不覺漫長,可是剩下的還有什麼?腦子裏一片空白,揉揉額頭,柳眉終是一皺。
小樓裏的擺設,她閉著眼睛也能摸得清楚。
門上掛的珠簾,據說是從北海打撈了三萬顆孕育了幾百年的珍珠,再一粒粒精挑細選,用冰蠶絲串至而成,每一顆成色十足,拿到塵世裏都是無價之寶。可笑在一月眼裏也就是珠簾而已,一月常想珠玉離人間,也隻能冷冷清清掛在門上,別無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