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幸福就是靜等花開。可為什麼我的花期卻如此漫長,長到我無法等待。八歲以前,我每天都趴在陽台上,撅著嘴,等著母親帶給我粉色蕾絲公主裙,還有憨態可掬的麥迪熊。如果母親忘帶了,我就會蹲在鋼琴旁,不管她怎麼威逼利誘,都不會妥協。
我以為我的生活會在這每天的別扭中悄悄流逝,直至下一世的春暖花開。然而,八歲那年,我被送到杜家莊,這裏的人和它的名字一樣土。我討厭呆在這裏,討厭空氣裏彌漫著牛糞的味道,討厭午間那惱人的蟬鳴,還有七點一過就暗黑的夜空,以及那些庸俗幼稚的鄉下孩子。
那天,父親拖著我的胳膊去看外公,我兩手攀著車門,死活不下車,我知道他要把我扔給外公,從母親出車禍去世的時候,從在母親葬禮上看見一個妖媚的女人伏在他的肩上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在盤算著怎麼把我這個拖油瓶甩掉,現在他如願以償地把我扔給外公和舅舅,還用什麼,他一個大男人沒法照顧我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瞥眼看著他和外公,舅舅談論著把我放在這裏多久,繚繞的香煙霧也遮蓋不了他眼裏閃出的亮光。
我夾著麥迪熊跑到外邊,草叢裏不停地傳來蟋蟀的叫聲,氣得我在上麵亂踩一通,可還是無濟於事,我把頭埋在麥迪熊裏,細細碎碎地抽泣著。隨著細碎的聲音靠近,傳來一句,“你哭啦!”
我抬頭瞪著眼前這個男孩,吼道,“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哭啦!”他愣愣地望著我,半響都沒說話。林天瞧著眼前的小女孩,她細密黑長的睫毛上沾著水光,清澈的眸子正瞪著自己,白皙的小臉上還有殘存著淚痕,小巧精致的鼻頭紅紅的,特別像阿爹放牛時給自己抓的小白兔,她哭的樣子可真好看,杜家莊的丫頭們哭的時候總是鼻涕橫飛,外加震人心弦的亂吼亂叫,連村頭的惡犬都會繞道。
這時一陣喧鬧打破了我們的對視,一群小孩圍著我爸的車,東瞧瞧,西瞅瞅的。我嗤了一聲,一群土包子。旁邊的男孩笑眯眯望著我說,“我叫林天,我們這兒很少出現這麼漂亮的車,大家隻是好奇,對啦!你叫什麼名字?我怎麼都沒見過你。”
我睨了他一眼,說,“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林天平生第一次覺得什麼叫窘迫,話說他也是杜家莊的村草,他的人氣可是很高的。
我瞅著眼前這個俊秀的小男孩,膚色是泛著陽光氣息的小麥色,黑亮的瞳仁如圓潤的玻璃球,睜得大大的,吃驚地望著自己。夕陽的餘暉勾勒出他參差不齊的短發。金黃的碎光竟然有點刺眼。我使勁推開他,林天不妨,被推了一個踉蹌,險些四腳朝天,跌坐在草地上。我憋著笑,向轎車旁跑去,紅色的花邊小皮鞋上沾了細碎的枯草,也未察覺。
圍著轎車的孩子瞧見突然跑過來的小女孩,又興衝衝地圍著我轉起來。我翻了一下白眼,打開車門,砰的一下又關好,用指尖來回地戳著喇叭,小孩們被喇叭聲嚇了一跳。
喧鬧聲也引來了父親,他帶著責備的語氣,“娜娜,做什麼呢,都給你媽慣得,一點禮貌都不懂。”說著,便把車門打開,拽著我的胳膊就往屋裏走。
我看著父親略帶討好的笑容向外公說道,“爸,娜娜就拜托你們啦!生活費我會按時讓人彙到卡上。”父親望著外公毫無表情的臉,訕訕地把卡放在桌子上,便往外走了,隨著發動機的響聲,一輛黑色的轎車在鄉間的土路上絕塵而去,不久連灰霧也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