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1 / 2)

那天不能出去散步。其實,上午我們在光禿禿的樹林裏走過一個小時,但午飯後(沒有客人時,裏德太太午飯吃得早),冬天的冷風刮來滿天烏雲,接著下起大雨,沒有辦法再出門。

我求之不得。我曆來不願走得太久,特別是下午天冷時。陰冷的黃昏散步回來我簡直受夠了罪,手指腳趾凍得冰涼,挨保姆貝西的罵挨得難受,內心還自卑,因為身體不如裏德家的伊莉莎、約翰、喬治安娜。

那天下午,伊莉莎、約翰、和喬治安娜幾個在客廳裏圍著媽媽。他們的媽媽躺在火爐邊的沙發上心裏樂滋滋,幾個孩子不吵不鬧。她不讓我跟她的幾個孩子在一起,說:“對不起,你離他們遠點。快樂知足的孩子該有的享受我不能也給你,除非我聽貝西說,還要自己親眼看見,你下決心改掉壞性格,討人喜歡,像個孩子,變得活潑,單純,天真。”、

“貝西說我怎麼哪?”我問。

“簡,我討厭多嘴多舌刨根問底的人。再說,孩子在大人麵前總得有個規矩。坐到旁邊去,說話不叫人開心就閉著嘴。”

客廳隔壁是早餐室,我一聲不吭走進早餐室。這裏有個書架,不一會我找到本書,是有很多插圖的。我爬上窗台,像個土耳其人樣盤腿坐著,又把厚厚的紅窗簾幾乎全拉上,躲得特別隱蔽。

我右麵有打褶皺(保留“打”字)的紅窗簾遮擋,左麵是明亮的玻璃窗,使我既不受十一月寒冷的侵襲,又能看到屋外。翻書頁時,我會常常看看冬天下午的景象。遠處白霧蒙蒙,近處草坪濕漉漉,灌木叢被風吹雨打。雨下個不停,風聲淒厲,一陣接一陣。

看過窗外我又回過頭看書,是比尤克的《英國鳥類史》①。我一般不愛看書上的字,但有幾頁引言卻不能當空白翻過,雖然我是個孩子。這些說明講到海鳥在什麼地方出沒,有些孤零零的岩石和海岬隻有鳥兒居住,挪威沿海小島密布,從最南的林訥角一直延伸到北角。

寥廓的北冰洋激流洶湧,

圍繞著遙遠北極的不毛之島;

大西洋的怒濤在澎湃,

衝擊著暴風雨中的赫布裏底群島②。

另一些荒涼的地方我也不得不看,如拉普蘭,西伯利亞,斯匹次卑爾根,新地島,冰島,、格陵蘭,以及一望無邊的北極。這些寒帶的不毛之地是冰倉雪庫,集千年萬載嚴冬之大成,茫茫堅冰閃閃發光,遍布極地,層層堆積,像阿爾卑斯山一峰疊一峰。對這些寸草不生的冰天雪地我有自己的想象。它與所有孩子腦子中浮現的想象一樣,朦朦朧朧卻異常生動。幾頁引言中的話緊扣其後的畫,使浪花飛濺的大海中矗立的岩石、荒涼海岸上擱淺的破船、雲縫中俯視船慢慢下沉的冷月令人尋味。

如果人們看到一塊孤零零的墓地,看到刻有碑文的墓碑,墓門,墓前的兩株小樹,低低的地平線,破敗的圍牆,黃昏一輪初升的新月,我不知道會有什麼感受。

兩艘船停泊在平靜的海上,我把它們當成了葬身海底的人的幽靈。

① 比尤克(Bewick),1753 – 1829,英國木刻家,《英國鳥類史》(History of British Birds)為其代表作。

② 這幾句引自蘇格蘭詩人湯姆遜(Tompson,1700 – 1748)詩《秋天》。

一個竊賊背著贓物,卻不料魔鬼在後,拖住了他。這一頁我一翻而過,因為太可怕了。

還有一頁畫著個長黑角的怪物,坐在岩石上,遠眺一群圍著絞刑架看熱鬧的人,我也一翻而過。

每幅畫都包含一個故事,但由於我理解力不強,又不善揣摩,因此大多顯得神秘,然而非常有趣,像冬天夜裏貝西有時講的故事。這種時候她碰巧心情好,把熨衣板搬到小兒房的壁爐邊,叫我們坐在身邊,一邊熨裏德太太花邊的褶或者睡帽邊,一邊給我們講幾段古老的神話和歌謠裏的愛情或冒險故事,我們聽得津津有味。後來我發現,有的故事出自《帕梅拉》①和《莫爾蘭伯爵亨利》②。

我把比尤克的書放在膝蓋上,心裏高興,至少可說是自得其樂。但我怕好景不長。果不其然,不一會,早餐室的門開了。

“呸!晦氣鬼!”隻聽有人叫。是約翰·裏德的聲音。他發覺早餐室裏沒有人,站住了。

“她到什麼鬼地方去了?”他又開口了。“利齊③!喬琪④!(是在喊兩個妹妹)沒看到簡。告訴媽媽,她在外麵淋雨。這狗東西!”

“我幸好拉了窗簾。”我想,巴不得他發現不了我躲在哪裏。約翰·裏德的眼睛、腦子都不頂用,自己不會找到,但伊莉莎把頭伸進門,說:

“傑克⑤,她在窗台上,準沒錯。”

想到被這個傑克拖出來我就怕,忙下了窗台。

“你有什麼事?”我膽戰心驚問。

“你該說‘裏德少爺,有什麼吩咐?’”他答道。“我叫你過來。”他往張扶手椅上一坐,做個手勢叫我站到他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