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是一場婚禮,我一大早起來梳洗。我在井邊汲了水,井水沁涼,清晰的照出我的麵容來,我垂眸瞧見眉梢不知何時竟已生了皺紋。
思君令人老,軒車……已經不會來了。
我拿木盆盛了水,回身往屋裏走。剛進門,就被迎麵衝出來得小人兒抱住了,手裏的水差一點撒到他身上。我驚疑不定,倩年卻隻顧扯著嗓子哀嚎:“娘,娘,你怎麼能讓我把我交給雲開哥哥,他老管著我。還是你帶我一起去找歡姐姐吧,我保證乖乖聽話好不好?”(注:倩,古音qing,四聲,央求之意)
雲開從屋子裏出來,一把提溜起倩年的衣領。這少年頗有些老成,平日裏也並不大愛說話,倒不知是像了誰。倩年看見了他,立刻收了頑皮之態,撇著嘴,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子。
我心裏暗歎了口氣。
別說雲開了,就是倩年,也不知是像了誰,才這般頑劣。
我轉身把木盆放下,擰了毛巾半蹲著身子給他擦臉。倩年哼哼唧唧,就是不依,一個勁兒的撒嬌。我隻好溫聲哄他:“今天不是尋常,是你致禮哥哥和歡姐姐的大日子。你想見他們,日後有的是機會,聽娘親話,讓雲開哥哥帶著你玩兒啊。”
我把倩年交給雲開,雲開略點了頭,又把他提溜出去了。
我走到屋內,看著床邊疊放的紅色羅裙,那顏色紮眼,生生叫我落下淚來。
我已經快要忘記有多久未曾穿過這樣鮮亮的顏色了。上一次,好像還是……還是我穿著嫁衣,而你倒在我懷裏。
我想起你,就又笑了。不自覺又開始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哎,你看看,轉眼間夭喜都要出嫁了,你說我該送她些什麼好?你說我該不該以你的名義送給她?不對……你是我什麼人呀?”
“你看你兒子,皮得很,你不在了,我可管不住他。”
“你說,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妻子……”
雲開的聲音突兀傳進來:“姨母,舅舅已經派人來接了。”
如夢初醒,一室清冷。
二
我換上了衣裙,梳了婦人發式。
我不管,就算你不認,我也認定你了。
我上了轎子,又細細叮囑了一番,這才放心,叫來人起了轎。轎子搖搖晃晃,像那一年,我沉落在水底,水流在周身流淌,我什麼都抓不住,隻知道水很冷,心更冷。我以為就要我死了,想著既然已經眾叛親離,死了,死了才好,才有解脫。而你來了,你吻了我。你一定以為我不知道吧,可是怎麼會呢。那時你口中的溫熱,是我那一刻唯一想要活下去的理由。
二哥立在門口迎著賓客。見到我的轎子,連忙避開人群走過來。我掀開轎簾,伸出手搭在他小臂上。下來了才打眼發現原來是他。
他也並不覺有何不妥,收了手,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眼,臉上浮現出滿意的神情,嘴角揚了笑意。
“還是這樣才好看,”他說,“這樣多好,我的月兒一點都沒變。”
我笑著回應他:“都這許年歲了,平日裏若還穿這樣的顏色,總要叫人看了笑話。今天都是托了咱們歡兒的福氣。歡兒呢?我去瞧瞧她。”
二哥聽見我方才的話,笑意斂了,也不說什麼。揮手招了家丁來,吩咐了帶我去新房,就徑自走開了。
我知道自己惹了二哥不快,他是見不得我這樣了無生氣的樣子的。可是有些話,就是不自覺就說出了口,說出口後才自覺懊惱,可是又收不回來。
“你看看,都是你。”
我暗暗咒罵了一聲。喧囂的人群,鼎沸的人聲,那其中,仿佛真的有一道聲音是在說給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