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竹馬歸來(一)(1 / 2)

1918年的冬天分外冷些。

嗚咽著的北風席卷著整個風雨飄搖的山河大地,重慶卻依舊在亂世中固守著一份這座山城獨有的祥和與寧靜。

這天是冬至,齊陸兩家一大早就忙活了起來,家裏的幫傭或出或進,忙碌卻有條不紊。

齊博元夫婦來陸家的時候,陸其華正跟著廚娘們一起包餃子。

聽到外邊的人說齊家夫婦來接她一起去碼頭,陸其華立刻摘了圍裙出去,走到廚房門口又折回來叮囑道:“徐媽,把我沒包完的餡兒先放著,我回來要自己做。”

“知道了,我的大小姐。思任少爺的東西我們可不敢多手呢。”徐媽故意很大聲,陸其華半邊臉都紅透了。

回到房間,陸其華對著鏡子梳了兩隻較為繁瑣的辮子,發梢用淺色絲帶綁著,換上了前一天晚上就挑好的一件青色冬衣,外麵套了一件雪白夾襖便出去了。

來到前廳的時候齊伯父和齊伯母正喝著茶。

陸其華進來問了好,齊伯母拉過她的手朝陸夫人笑道:“我可是每見一次其華都等不及得想把她娶回我們家去。”

陸夫人看著自己已經亭亭玉立的女兒,眉目間盡是寵愛。卻還是對齊夫人說道:“那正好,我早早的省些心。”

陸其華小聲喊道:“娘。”

陸其華的父親也笑著說:“那不行,怎麼著也要你們家八抬大轎、風風光光。”

“那是,那是。”

陸其華的父親祖上世代行醫,年輕時中過武舉,二十多年前在刑部做官時南下出巡路過金陵,受到當地徐鄉紳的盛情款待。

一日飯後,在徐家後院閑逛時遠遠看到閣樓上有女子在臨窗繡花,女子眉眼低垂,麵若姣梨,他就那樣呆呆的望著閣樓窗口,直到閣樓的窗戶關上、燈都滅了。

他不知道的是那扇窗後的女子,也在昏暗的月影裏悄悄紅了臉。

那晚回房後便翻來覆去一夜沒睡,天剛露出魚肚白他就起了床,把平時的便衣換下,鄭重的穿上一身官袍去向徐鄉紳求娶人家的女兒,說什麼聘禮都可以。

徐鄉紳起初也是見陸原風一表人才,雖年輕卻一身正氣,才將他留在家裏住了些日子,也偷偷存了些嫁女的心思,卻也未敢說破,如今可真謂求仁得仁。

那時候的徐婉青雖然隻有十六歲,溫柔卻也有自己的風骨,對於婚事她隻提了一個要求——嫁進陸家之後陸原風要辭官,並且永不再入仕。

也許是冥冥中的預見和注定,大概就連一個閨中小姐也嗅到了清王朝江河日下的氣息,才選擇這種方式讓自己的夫君遠離官場仕途。

陸原風本就是一根筋的癡人,於是毅然辭官風風光光的將徐婉青娶回了老家,做起了藥材生意,安安穩穩的度過了幾十年的光景,兒女繞膝,歲月靜美。

齊家夫婦和陸其華來到碼頭時,船還沒到。齊家夫婦思子心切,也顧不上外頭天寒,從車上下來站在碼頭上迎風站著等。

輪船漸漸靠近碼頭的時候,齊思任遠遠就瞧見了自己的父母,還有他心心念念的其華。

江邊的寒風牽引著陸其華的幾縷青絲,發絲輕輕掠過嘴角,夾襖上的雪兔絨毛隨風柔和的拂著她精巧的下巴,一切都是那麼美。

他感激上蒼在他去留學的這幾年裏,歲月給了他更好的其華。

這年冬至的風吹亂陸其華的三千青絲,也吹亂了齊思任年少的心。

船剛緩緩地靠岸,齊思任便迫不及待的跳下船,手裏拎著兩隻沉甸甸的箱子。

陸其華靜靜的看著齊思任,由遠至近,她的重華哥哥跟四年前真的不一樣了。

變得眉目俊朗,比當年離開的時候整整高出了一個頭,似乎更白了些,駝色的大衣襯的他有整個人暖烘烘的。

齊思任走到父母跟前放下箱子,抱了抱自己的母親,問:“媽,你跟爸不會把我這個兒子給忘了吧。”

齊夫人柔柔的拍著自己兒子的背,“盡瞎說,快鬆開,多大了都,也不怕人笑話。”

“媽,這笑話什麼,人家法國人的見麵禮可都是這樣,不論男女老少見麵都要抱。”說著鬆開自己的母親,轉身向父親問了好。

父親畢竟是男人,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來就好。”

“伯父伯母,別在風口站著了。”陸其華開口提醒道。

齊思任側過臉看著陸其華,他想問她這幾年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想他。

可是久別重逢,讓他不知道這幾年藏在心底的萬般思念又該從何說起。

目光定了半晌,齊思任緩緩地伸出手將其華嘴角的幾絲亂發撥到耳後,眼底是化不盡的溫柔。

“其華,你長大了。”

多少個日夜的思念,都注進了這縷重逢的目光裏。

齊家夫婦心照不宣的相視一笑,吩咐家裏跟來的下人悄悄拿了思任的行李,便先往車上去了。

江麵上襲來一陣冷冽的風,其華瑟縮了一下,齊思任這才回過神來,將自己圍巾脫下給其華戴上,“走,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