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川楓就叫劉川楓,從他1996年新年那一天落地開始就叫劉川楓。
同樣是新年,今年是2018年,劉川楓站在s市的火車站外,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神情有些恍惚。有多久沒來過這裏了?四十年,還是五十年?不記得了。
他隱約想起,那一年他接到電話,聽著母親的哽咽,剛下火車的他買了最近的一張返程票,一直在車站坐到深夜,火車來了,他踏上去,再也沒來過。
電話響了,他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屏幕,笨手笨腳地,不小心手滑掛斷了電話。屏保上,左下角出現了一行簽名。
“身為老父親”
他笑了笑,想起那個甘願簽名“身為好兒子”的山炮兒,眼眶有些濕潤。
這時電話又響起,他終於接上了。
“喂,媽”
“兒子,你回來吧,安安心心在廠裏上班,你是大學生,還是學化學的,你踏踏實實幹幾年,你四舅在化工廠裏會幫你的。咱們家是農村人,沒有什麼錢,媽也不求你大富大貴,也不要你養,你就回來上班,好不好?你說話呀,你要急死媽媽嗎?”
呼。劉川楓深深吐出一口氣,終於理清了自己的思緒。
2018年新年那一天,他回絕了他四舅剛安排好的化工廠的工作,隻身一人背著兩套衣服坐火車來到s市,之後被母親一通電話哭了回去,之後在那個化工廠幹了五年,混了個工程師的職稱,拿著勉強二十萬的年薪一直幹到廠裏倒閉。隨後兜兜轉轉在那個小縣城的各個工廠任職,一直混到六十三歲退休,期間相了個家裏人介紹的普普通通的姑娘,結婚生子,一輩子沒吵過架,紅過臉。
七十歲那年送走了看春晚重播笑岔氣的二老,算是喜喪,沒什麼值得傷心的,買了兩塊風光的墓地,勉強完成了老爺子夢想住大別野的願望,盡管他孫子一直糾正他那叫大別墅。
拜完二老,在子女的教育下固執地燒了一通冥幣,心裏念叨著:“爸媽,省著點用,等我入了土,你們也最多每年收兩束花了。一輩子土裏刨食,就怕下麵沒空地兒分給你們啊。”
等回了家,他一臉嚴肅地叫來兒子,告訴他,自己這個老子庸庸碌碌過了一輩子,終於送走了自己老爹老娘,這種說雖然有些不孝,但是自己是真的送了一口氣。
“所以,我劉川楓想死後風光一把,你個小兔崽子記得把我骨灰灌進煙花裏,老子要照耀全世界。”
“媽,我爸刺激瘋了,他要上天。”
“娘希匹,格老子,叫你不好好讀書,你語文誰教的?啊!”
反正沒過幾年劉川楓就死了,也不知道那個不好好讀書的兔崽子有沒有幫他老子實現願望。
“媽,我每個月會打錢回去的,沒事的話,我先掛了。”
老夫撩發少年狂啊,再次回到2018年的劉川楓連著上輩子,生平第一次主動掛斷了老娘的電話,將背包墊在屁股底下,席地而坐。
“2018年,嘿嘿。”
突然想起了什麼,劉川楓翻著電話簿,找到備注為好兒子的家夥,打了個電話過去。
“喲,小魚人,在幹什麼啊。”
“紅燒魚,要不要來吃兩口?”
“霍,要不是咱兩距離九百裏,我還就當真了。”
“你要想吃,我給你留著,多久都行。”
劉川楓沉默了一會,說了聲對不起就掛了,對麵的小魚人切了一聲,嘴角勾起,端著紅燒魚就上桌招呼家人一起吃年夜飯。
為什麼對不起呢?
當初,兩個剛畢業的有誌青年,不想隨大流地找一份糊口的工作,拿著死工資混日子。借著大學生創業的名頭去銀行跑了一個多月手續,兩人貸款二十萬搞起二手農機倒賣生意。拚死拚活賣出去一台,回本八千塊,第二個月公司就倒閉了,就留下一個“豐裕農機有限公司”的紅章,一直躺在劉川楓的背包裏。
事後他們才知道,什麼貸款,什麼第一單生意,全是小魚人他土豪老爹幫的忙。最後的最後,還是土豪老爹還了貸款,沒讓劉川楓賠一分錢。
小魚人跟著他老爹回家繼承八百畝的魚塘,安心當個地主老財,而劉川楓懷揣小魚人堅持五五分成的四千塊,灰溜溜的回家。父母求著化工廠上班的四舅幫忙安排工作,看在劉川楓大學生的份上,關係不近不遠的四舅答應內部遞個簡曆,從基層做起,幹個幾年,有機會,有能力再提拔升職。
劉川楓不甘心,在新年裏跑了出來,所以才有了火車站的一幕。
昂頭看著暗下來的天空,劉川楓想著自己是不是要玩個倒立,不讓生理鹽水流下來。否則大過年的,讓人看見一個大男人飛流直下三千尺,多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