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影俞心樵
前言:訪問俞心樵老師,預約了許多次。俞不願意接受采訪的原因大致有二:一是經曆的複雜和詭譎;二是公開說話的時機尚未成熟。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俞對我不了解。據我所知,這些年,海內外對俞的采訪從未間斷,但公諸於眾的極少。我反複保證,隻談詩歌和藝術。春天來了,俞終於答應在北京798藝術區他的小工作室見我(他的大工作室在草場地)。俞的工作室幾乎成了京城文化藝術界的另類中心,幾乎每天都有海內外的朋友到訪,也時常有一些級別不低的政府官員到訪,隔三差五舉辦藝術活動,名士和佳人雲集,大半的時間是由俞的經紀人和助手接待的。二十多年來,俞極少發表作品,但其作品的傳播之廣與深入人心,是一個匪夷所思的現象,種種權威選本也仍然不能將他回避和遺漏(比如《中國百年文學經典》和錢理群、謝冕、唐曉渡、林賢治等人編的各種選本)。俞涉獵頗廣。他是圓明園藝術村的早期開拓者,他的畫價也正在不斷攀升。近年來,不少著名導演開始將他的詩歌引入電影中,比如《有種》的導演張元、《鋼的琴》的導演張猛,以及某些港台電影,也由於某些導演的侵權導致一些糾紛。這一篇簡短的訪談就是從《大叔,我愛你》這部電影對俞的侵權開始的(根據錄音整理時有部分刪節)。
時間:2013年3月28日下午
地點:北京798藝術區
李春影(以下簡稱李):俞老師您好,終於見麵了。我最早讀到您的詩歌,是在1996年我讀初二那一年。是外文出版社的一套關於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出生代表性作家選集。散文小說詩歌各選了十個人。散文的除了葦岸,其他我都忘了,小說還記得選了餘華、北村、格非、蘇童,詩歌記得牢一些,除了您,還有西川、海子、黃燦然、鄭單衣、藍藍、呂德安、黑大春這些。
俞心樵(以下簡稱俞):應該還有戈麥和陳東東吧。選集中的這十位詩人,其中戈麥和海子都已經去世二十多年了。
李:哈對不起,咱們今天不談傷心事。先談電影吧,電影算是藝術吧?前一陣子,電影《大叔,我愛你》對你的詩歌《墓誌銘》構成侵權,不知道這件事現在處理得怎麼樣了?
俞:你看了這部電影了嗎?
李:我還沒看到,但特別好奇。
俞:我也沒看。
李:那怎麼處理呢?記得上一次《鋼的琴》的導演張猛對您構成侵權,網絡上沸沸揚揚好熱鬧。你的經紀人和律師介入後,張導在搜狐、新浪等媒體上公開道歉,還親自跑到798來向您道歉,據說您不需要任何經濟賠償?
俞:是這樣的,一般來說,隻要態度好的,我都是不需要經濟賠償的。後來張猛導演的態度很好,哈哈,他很會說話,他說他們這一代導演都熱愛我的詩歌,他是因為熱愛而犯了錯誤。我這個人經不起誇呐,他這一誇,我就心軟,就不再計較了。再說,在他們這一代導演中,張猛是特別優秀的一個代表性導演。
李:那這一次您是怎麼處理的?
俞:這一次我還沒有處理。就這麼拖下來了,現在都懶得去處理了。這樣的事情多起來,會破壞心情,也容易產生疲勞感。我對種種不請自來的糾紛已經越來越不感興趣了。我需要更清靜些。
李:這些事情您完全可以讓您的經紀人、助手或者律師來處理呀。
俞:我叫他們緩一緩,不要太計較。這件事還是當時一個朋友在電影院通過微博向我舉報的,我轉發了這一條微博,然後這部電影的編劇和製片人就馬上私信給我了,說法蹊蹺,前後矛盾,說是一直找不到我,聯係不上我,說是因為太敬重太熱愛了不敢甚至於不好意思事先跟我說,怕我拒絕,說是劇組委托製片人與我聯係但製片人忙於電影在各地的宣傳給忘記了,諸如此類,種種說辭,至今就是不公開道歉。你瞧瞧,他們就是這樣表達對我的敬重和熱愛的,我還熱愛銀行裏的鈔票和故宮裏的文物呢,照這個邏輯,我就可以去偷可以去搶了。
李:我留意了一下,他們好像找了一些托或是雇了一些水軍來刺激您,比如說,電影肯用你的詩歌是給你麵子,是你的榮幸,說詩人和詩歌處境淒慘什麼的,電影幫你擴大影響,你應該感激他們才對什麼什麼的。
俞:有意思的是,一些詩人也抱這種觀點。這很可悲。他們忘記了,這首先觸犯了法律,涉及到知識產權保護的嚴肅問題,更重要的是,涉及到詩人在這個時代的尊嚴問題。詩人不能為了出名或者為了所謂的影響力而置尊嚴於不顧。詩人如果沒有一種對世俗利益的超越性,詩歌在曆史上的榮耀就無從談起。電影能夠更多地引入詩歌,這是電影的進步和福分,也是一個導演品質的重要標誌。就影響力而言,電影導演也好,演員也好,迄今為止又有幾個超過了詩人的?試問,但丁是靠電影出名的嗎?李白和杜甫是靠電影出名的嗎?當然,我這裏隻是特指偉大詩人而言,並沒有自比之意,也無意於貶低其他行業者。偉大詩人並不一定隻是分行寫詩者,尤其是到了我們這個時代,偉大詩人完全更有可能混跡於除了詩歌圈之外的任何領域,這也是為什麼我越來越遠離詩歌圈的原因之一。
李:記得好多年前,您有過類似的論述,您說,偉大的詩人為什麼在各個民族都被稱之為民族文化和民族語言的奠基者開拓者,或者被稱之為文化巨人,而為什麼單項的音樂家、畫家、導演以及其他藝術家或人文學者,卻鮮有或不可能被稱之為文化巨人,這是為什麼呢?您接著說,這是因為詩歌是文化的巔峰形態,因為詩人是文化質量的保證者和提升者。
俞:我已經記不清我具體是怎麼說的了。我想我現在應該越來越謹慎地使用“偉大”這個概念了,“偉大”這個概念更應該是不諳世事的年輕人所喜歡的。我已經年輕過了,或者說,一個人要“偉大”太容易了,我已經“偉大”過了,已經厭倦於“偉大”了,現在我反而覺得要做到真正的平凡是一件太不容易的事情。年輕時太有個性了,而又不知道那種個性是多麼狹隘,因為那種個性是通過以自我為中心的拒絕和排斥來突出的,內心的焦慮和緊張感卻始終難以平息。現在呢,我越來越意識到,真正的個性是通過更多的接受和包容而獲得的。
李:哈哈,俞老師很給力。不過,回到原來的話題,我總有一種感覺,有一些導演可能是故意侵權以便通過一場官司來為他們的電影做宣傳,否則,現在這個網絡時代,他們事先聯係您通知您征得您的同意應該是不難的,事實上也表明有故意之嫌,比如這一次,您微博上一轉發,他們就立即與您聯係了,這說明他們一直是在關注您的動向和反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