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施老大的時候他正在護城河邊和一群老頭釣魚,身後的收音機裏沙拉拉地播放著新聞,夕陽橘色的光線透過岸上稀疏的灌木葉,在他們身上印上一片斑斕。我和董賢立在河岸上,從上往下俯視著,原來鬼師也可以有這麼悠然的生活,等司馬柏和顏海先我老去,會不會也過上這麼安逸的日子,閑暇時候溜溜狗逗逗鳥……
施老大看到了我們,朝我們招了招手。我和董賢拾階而下,下到河邊,和同在釣魚的老人打了個招呼,就幫施老大拎著漁具離開了。
“老爺子,今天釣了多少?”董賢走在施老大旁邊,和他聊了幾句,施老大很高興有人願意聽他釣魚的感想,還和我們說起了幾個釣魚的趣事,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一個茶館。茶館門上掛著一對檀木雕刻的鯉魚,玻璃擦得鋥亮,施老大在前麵推開門,迎麵的牆上是一個一米寬的折扇掛飾,扇麵上寫著“臨淵羨魚”,這店長的思想好奇特。又穿過一道門,才到了店裏麵,施老大卻沒去隔間,帶著我們上了一層樓,到了一個休息室坐下。
休息室也布置的相當典雅,紅木桌椅,花架上擺著青花瓷花盆,一株海棠開得繁華,這樣精致的茶館很少見。桌子上放著一套茶具,我不懂茶道,但是看著施老大嫻熟地沏茶、淋洗茶具,就有種身處舊時光的感覺,心平氣和地靜看繁華凋落,時間的消逝也不讓人覺得恐懼了。
“做鬼師總會有扛不住壓力的時候,受不了了我就到這裏來喝茶,是自己親自煮水,自斟自飲。人一靜下來就會變勇敢,也有勇氣接受那些超出承受範圍之外的事情。”
施老大給我們一人斟了一杯茶,大紅袍茶香濃烈,沁入鼻息。
“小嘉,現在鬼師界不同往日,三大家族身上的死咒你也知道,如果違背靈魔的意願,我們可就悲慘了,三大家族裏可不是每個人都能跟司馬柏一樣。”
施老大專門跟我說這樣的話,我有點不適應,不清楚他想說明什麼,難道,施老大要走跟柏哥不一樣的路線嗎?如果是這樣,柏哥的路必然難走。“我沒有立場來評判誰做得對誰做得錯,你們怎麼做都會有你們的理由,我隻是盡我可能得幫助朋友達成心願。”
施老大聽了我的話並沒有什麼反應,也是,我這種不太成熟的小孩,在他眼裏必然幼稚得可笑,可是誰沒個年輕的時候呢,我隻管做我認為該做的事,說我認為該說的話,走我認為正確的路,沿著這條路走,我才能長成我該成為的人。
“其實我很看好司馬柏這個孩子,從小就有主見,敢說也敢做。但是人老之後顧慮就多了,我這輩子已經快到頭了,如果不小心就會把這一輩子積累起來的東西都毀了。我不是你們,你們還有好長的時間可以改寫,我已經沒有了。”施老大說完,眯著眼看著窗外法國梧桐上落的一隻喜鵲,夕陽的光線裏,他顯得很蒼老,像即將作古的老人。這和那晚與我打賭比試的施老大完全不同,戰場上的施老大不服老、不服輸,是一個英武戰士。
“我現在的所作所為,幾十年、幾百年以後,也會被人拿來對比批判,曆史的碾壓我無可奈何,但我不會因為我死後的一個名聲而束手束腳,我隻做我該做的事,之後的罵也好、讚也好,都交給之後的人。”我不想說服施老大什麼,我也無權說服他,我隻是把我的想法擺出來,施老大也好、司馬檀也好、其他什麼人都好,讓他們明白我是站在司馬柏那邊的,以後也可以少費些口舌,戰場上遇到就隻管開打,扯這些廢話做甚麼。
施老大喝了一口茶,似乎回過一些精神來,帶著董賢去了另一個房間研究去了。
我隨意地靠在木椅上,背靠柔軟的墊子,心神慢慢放鬆了下來。我並沒有把在輪回盤裏的經曆告訴任何人,知道的人認為我能從輪回盤裏逃出來純粹就是運氣,就像當年靈魔能逃出輪回盤一樣;而且,司馬柏已經讓所有知情人保密,免得多生事端,在現在這種多事之秋,大家也不會想惹麻煩。
我撫著手上微涼的玉扳指,又想起在未來看到的那個場景,隱隱覺得不安,雖然在強大的靈魔麵前,我們發生任何事都不奇怪,但是提前得知結局總會讓人感覺難受。就像我們活著,是因為我們認為未來存在越來越美好的可能,如果我們已經知道未來會過得會越來越慘、越來越悲切,我們還有什麼動力去拚一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