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的?”小宮女很是捧場,好奇地問道。
“話說那日十三爺喝得大醉,那側福晉闖入書房,就這麼過了一夜,一下便懷上了。”嬤嬤說道。
“切,說得跟真的一樣,誰不知道你是等側福晉懷上了以後才去的十三爺府,你親眼見著了?”小宮女有些不屑地嗤笑道。
“說你不懂你還真不懂,”嬤嬤惱怒地說道,“這世上的事兒哪能樁樁親眼所見呢?十三爺府上可是人人都這麼說的,能差得了哪去!再說了,要不其他兩個新娶的側福晉怎麼沒懷上呀,十三爺可是在洞房花燭夜就讓新嫁娘獨守空房呢!”
“真的?可是,這十三爺府上的事,主子幹嘛要打聽呢?”
“…………”
我已經聽不下去了,腦子轟得一下炸開了,第一個進入腦海的印象,就是——荒唐!
荒唐!
“呀,怡主子!您怎麼在這兒?”我就聽到身後一聲驚呼,驚著了我,也驚著了屋內二人,糕點房中霎時寂靜一片。我木然回過頭,看到的,是春桃疑惑的臉。
下意識地反應是,我沒有理會她,徑直繞過她,向著來時路疾走,一路出了鹹福宮。天邊絢爛的晚霞依然奪目,我卻再無法感受到它的美麗,隻覺得,如血般鮮豔刺目。
我急急地轉開了眼睛,太鮮豔的東西總是讓人心碎。長長的宮牆,那一頭,似乎正有人在緩緩走來,我定睛一看,卻陡然停下了腳步。身後的敏卿卻腳下未停,一下衝撞到了我。我緊蹙眉頭,轉頭看她,她意識到自己的失誤,忙退後幾步,垂下頭站定。
向我走來的,正是十三側福晉,瓜爾佳氏。她身後跟著婢女,卻仍親手抱著羅月。她走近一些,也看到了我,於是停下腳步,笑著福身向我請安,渾身散發著光輝。
那光輝並不強烈,似水般柔和卻讓人移不開眼睛,我的眼轉到她手中的羅月身上,心中一刺,口中卻說道:“好乖巧可愛的小格格,”然後抬頭望了她一眼,又問道,“你是從德妃娘娘那兒來麼?”
瓜爾佳氏聽我誇她的女兒,笑得愈發柔和,右手托抱著羅月,揚起左手,輕抓著羅月的小手,一麵回道:“正是呢,這丫頭,娘娘也喜歡得緊。”
正說著,羅月嘴中發出“啊哢”的叫嚷聲,突然抓住瓜爾佳氏手中的帕子,死拽著不撒手,瓜爾佳氏拗不過她,便鬆手由她拽著。羅月小手在空中上下揮舞了兩下,接著又一甩手,把帕子丟開了。月牙白的帕子就這般,輕巧地飄蕩到了地上。
瓜爾佳氏身後的婢女見狀,剛要上前撿起帕子,我目光一動,卻先一步彎腰撿了起來。
緩緩展開帕子,左下角簡簡單單地繡著一枝梅,上方偏右繡著一首詩,我的心一抖,輕聲念了出來: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讀到後邊兒,我聲音止不住有些顫抖,念完,我閉了閉眼,才又抬頭,看向瓜爾佳氏,輕聲問道:“這是你繡的?”
“嗯,”瓜爾佳氏有些羞赧,“……十三爺很喜歡這首詩。”
嗬,是麼?我微微一笑,把帕子遞還給她,說道:“果然是好詩呢。”
瓜爾佳氏期期艾艾地應著,我淡然地望了望她身後的那片天,說道:“天快黑了,福晉還是早些回府罷。”說完,便不再看她,直直地向前走去。抬眼看向夕陽,原是彩色素描呢,清晰真實,怎麼一下子都糊開了,朦朧的一片。叭嗒,什麼東西掉在了心上,泛起了圈圈漣漪。
渾渾噩噩地回到永壽宮,我斜靠在涼榻上,感到自己全身的精氣正被一點一點的抽離,我已經連歎息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的背棄,讓我咬碎銀牙,怨恨從此硬植於心;他的退怯不爭,令我意冷心灰,鎖情鎖心不見來時路。然而,到頭來,才赫然發現——我一路地悲天自憫——這一切,原來是如此的可笑!
我感到自己的心在漸漸幹涸,如此的盛夏,我竟渾身發寒,禁不住地瑟瑟發抖。天已經全然暗了下來。門上的竹簾傳來輕微的振蕩聲,有人進來了,接著,屋正中桌上的蠟燭被點亮了。
“主子!您怎麼了?”有人快步走到我跟前,急聲問道,是敏卿的聲音,“是身體不適嗎?奴婢這就去請太醫。”說著便往屋外走。
我猛然坐了起來,肅聲喊道:“回來!”敏卿停下腳步,轉過身,遲疑地看著我。我低垂下頭,呆坐了一會兒,攥緊雙手,知道手中傳來被指甲掐到的刺痛感。我抬起頭,下了決心似的,說道:“去取筆墨來。”
*
我擱下手中的筆,吹了吹信封上未幹的字跡,拿著信封的手竟有些抖。
我揚聲叫了一聲小順子,候在屋外的他便馬上挑簾走了進來,躬身站在一旁。我封上信封,伸手遞給小順子,說道:“你去把這封信交給——”說道這兒,我卻突然頓住了,小順子和敏卿都抬起頭,不解地望著我,我看向他們,手又往前伸了一伸,聲音幹澀,“交給——”我的嘴一張一合幾次,終於不能成言。
無力地垂下拿著信的手,左手撐桌扶著頭,疲憊不堪,輕聲說道:“沒事了,你們都下去吧。”
屋裏隻剩下我一個人,我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坐著,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想這樣懶惰地任由時間過去。
然而,不能夠。
我緩緩地抬起手,看著信封上工整四字:胤祥親啟。伸手傾身向前,將信置於燭火之上。點燃了,然後,隻餘灰燼。
我並不是一個理智的人,如果是,我便不會一時衝動寫下方才的那封信。當然,我要感謝後宮對我的磨煉,我不是終於沒有把信送出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