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讀朱自清先生的文章,看到這樣一段話,“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裏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裏過去;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覺得很能表達出光陰似箭的感覺。這就如同,我閉上眼,睡一覺,再睜開眼時,已經從女孩蛻變成了一個女人,一個皇帝的女人。又如同,我眨眨眼,再眨眨眼,半月時光已化為雲煙,成為了過去。
自初次侍寢至今不過半月,記檔在案的,皇帝總翻牌八次,我便獨獨占了五次。於是,“延禧宮的佟貴人一宮專寵”——已成為後宮一時最為津津樂道的傳聞了!嗬,這樣的“驕人業績”,我實在也是該自喜的吧,隻是不知,到底沾了那大姑姑多少的光呢。
然而,那平靜的生活是真的不在了,倒是想依然故我,一張張放大的如牛鬼蛇神般的笑臉卻兀然出現在眼前,與我稱姐道妹,從此禮尚往來。
這實在是一種空虛的忙碌,我想。
時常,我會以為自己的靈魂是脫離了軀體,懸浮在半空中的,很能冷靜乖張地看著地上如同螞蟻般的人們可笑地不停運動——顯然,我的本身也正在其中,一樣做著無謂的行徑。
而此時,當我置身於這喧鬧地除夕晚宴上時,這樣的感覺依然存在。
是的,表麵上的和氣融和,卻處處暗藏刀光劍影,男人們為著他們的可能的江山,女人們則為著她們的可能的寵愛。當然,即使我擁有一顆現代人的心,也並不覺得自己比他們高尚先進多少。達爾文的淨化論或許適用於物理階層,但在精神高度上,幾千年來,人究竟淨化了多少呢?
噢,得了吧,不要談自由,不要論民主,那不過是人類為謀得更多的私利而尋找的托詞而已。眼前的他們,可以為了一個皇位而勾心鬥角,在遙遠的未來,所謂的現代人何嚐不是一樣為了一個不高的職位互相傾軋。自古以來的成功者,腳下皆是累累白骨——我們或許可以為其披上“適者生存”的外衣,這同樣是沒有錯的,曆來成為王,敗是寇,項羽固然是個英雄,然而,他依然是個失敗者,注定無顏再見江東父老,最終落得一個四麵楚歌,自刎而亡的結果。
抬眼望向這滿場將才良相,想到日後的慘烈,我默然。
“妹妹,怎麼好好的發起呆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和尚打坐入定了呢。”坐在我身旁的陳貴人輕推了我一下,打趣地說道。
我收回心腦中的憤青念頭,轉頭笑睇了她一眼,沒有回話。對她,我是有好感的,入了延禧宮以來,也隻有她對我是一貫地友善。隻是這樣看來,她才真算是一個有大智慧的人吧,花尚無百日紅,後宮榮寵與失意更不過是一夕之事,今日可以卑微地匍匐在你腳下,明日或許就能向南而坐,安受你的膜拜了。趾高氣揚,跋扈非常的人,向來不會有好下場——我輕掃了一眼對麵而坐的郭絡羅貴人,微微一笑。
殿內的氣氛愈發隨意熱鬧了,大概也到了晚宴的高潮。遠遠地看到十四站著,這也有半年沒見著他了。他正和十阿哥拚著酒,兩人都已喝成了關公臉,卻誰也不肯認輸,嗬,倔馬遇到了強驢,算是棋逢對手了。
我無奈地笑著搖搖頭,卻看到十四邊上一個女子也正擔憂地看著他,似乎怕他真的喝高了。這才想起,十四也在前不久成了婚,有自己的府邸了。她……應該就是十四新娶的側福晉舒舒覺羅氏吧,一派地溫雅賢淑。
思緒不由飛到了前年除夕,那個發著燒亂發脾氣的十四,想起他央著要我做他姐姐的樣子,心裏大大地暖了一下。然而,我定睛又看向高聲勸酒的十四,才赫然發現他不隻長高了許多,眉目間的青澀也褪去了大半,已經不再是原來那個沒事兒偷著叫我姐姐的小p孩了。
麵對這一切,我隻能拂袖淡笑,道一句:時光太匆匆!
我皺起眉,用手輕拍額角,不知自己今夜到底觸動了哪段情緒,如此地傷情懷古。嗬,想這些何益,現在的我,不過是後宮的眾多花瓶之一而已。我抬眼看向遙坐在上方的康熙,他似乎也有不錯的興致,正微俯著身,與坐於其下首的一個男子交談——那個太子,全然是一副驕縱孩兒的樣子。
我收回目光,微蹙起眉頭,右手輕按太陽穴,微微轉頭看向站在我身後的婉珍,她會意地俯下身,問道:“小主,是頭疼了嗎?”
聲音不高不低,正好引得身旁的陳貴人轉頭看我,關切地問道:“我看妹妹剛才也喝了不少,莫不是醉酒了?”
“有點兒,也怪我自個兒貪杯,沒了節製,這會兒頭疼得厲害。”我輕聲說道。
如此一來二去,才得以成功地脫了身出來。我走到殿外,四周一下從熱鬧隆隆變得清冷寂靜了,卻讓我從頭到腳的毛孔都舒展開來,數不清的清爽。
“小主,您慢著點兒。”婉珍快步跟上我的腳步,喊道。
我嗬嗬一笑,腳下不停,一邊回頭說道:“咱們可是已經晚了,這還有一大段的路要走呢,不快點兒怎麼行。”婉珍聽了也笑著應是,也跟著加快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