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看著春桃手中漆紅色的錦盒,她的聲音又不真切地傳進耳朵來:“貴妃娘娘說,昨兒個十三阿哥喜宴上的喜糖做得甚是別致可口,所以特地讓奴婢拿了些來讓貴人嚐嚐。”
一霎間,那錦盒仿佛晃動成了大紅的囍字,亮晃晃的,我急急地調開了眼,手緊緊地攥著椅子的扶手。
“謝謝春桃姐姐了,我這就拿到膳房去,騰出錦盒好讓姐姐帶回去。”桑青站了起來,走到春桃跟前接過錦盒,說道。
“嗬,貴人還是先嚐嚐罷,娘娘還等著奴婢回話呢。”春桃卻依舊對著我,躬身笑著說道。桑青一聽,倒是留也不是,走也不得了,有些擔心地看向我。
我抿嘴盯著春桃看了一會兒,她隻當不知低頭候著,我把眼轉向桑青,淡淡地說道:“拿來給我嚐嚐,娘娘說好,就定是好的了。”
桑青遲疑了一刻,終於還是走了上來。這是一個三層錦盒,她把錦盒擱在一旁的矮凳上,輕輕打開蓋子,拿起第一層,遞到我麵前。盒中規則放著十二個圓形狀粉色小糕點,盒正中央貼放著一個囍字。
我緩緩伸出手,拿起一個,原來這喜糖是這個樣子的啊,剛湊到嘴邊,就已聞到那濃鬱甜膩的香氣,讓我胃中一陣翻滾,不禁嫌惡地皺了下眉。我略略抬眼,瞧見春桃和桑青正看著我,於是橫了橫心,張嘴把糖糕送入口中。
毫無滋味地嚼著,幾次想要咽下卻都未果,過了好久,終究還是硬著喉咽了下去。可是那糖糕卻如小時吃的牛皮糖一樣,哽在喉間,上下不得。
我掩飾地用帕子拭了下唇角,抬眼望向春桃,笑道:“果然不錯的,你回去回了娘娘,就說我吃著很喜歡,還勞娘娘惦記著了。”說話間,桑青已把食盒騰了出來,遞給了春桃,春桃於是領了話便告退離開了。
她轉身剛一離開,我便感覺那糖糕卡著喉中,逼得我透不過氣來,忍不住幹嘔起來。桑青忙遞了茶給我,我急急地喝了一口,卻又嗆得一徑咳嗽。桑青不停地輕拍著我的背,好一會兒我才順過氣來。
我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又拭了拭眼角,說道:“瞧我,倒是愈發笨拙了,喝口茶都能嗆到,都咳出淚來了。”
“小主……”桑青低低地喚了一聲,聲音似有哽咽。
我輕輕地擺擺手,站起身,說道:“罷了,罷了,都散了吧,這日頭也有些毒了,我進去歇會兒。”說完,便不再看她們,轉身進了屋去。
反手關上門,我卻站著不動,隻是靠著門發呆。
原來,一切都是我在自欺欺人罷了,我還是放不開,還是會介懷。這些天來,我不過是逃避著不願去想他行將娶妻的事實,我活在自己的幻想中,幻想著他的心滿打滿地裝的都是我,到頭來卻發現,這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
我痛苦地蹲坐下來,把頭深深地埋入環抱的雙臂間,不願再深想下去,隻是靜靜地靠坐在地上。直到桑青在屋外輕喚,問我是否要用晚膳了,才驚醒過來,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竟就這樣昏睡了一下午。
晚膳用得極少,隻感覺頭昏沉不清,於是早早地便熄燈休息了。誰知,到了半夜,身體感覺愈發不適,頭痛欲裂難忍,不禁在床上翻滾起來。
大概桑青在外間聽到了動靜,忙起身進來,見我如此,也是大吃一驚,急忙遣了小順子去請禦醫。桑青和婉珍兩人不停地為我拭去額上冒出的冷汗,一麵埋怨著禦醫為何還不來。我看她們待我如此真心實意,心中也是一暖,痛快了不少。
半晌,小順子才領了人匆匆回來。桑青一見身後所來之人,臉卻一下就黑了下來,似是忿忿不已。我見狀,疑惑地抬眼向後看去,即刻心中也是明白了半分。
看來人所著服飾,不像是禦醫,恐怕連吏目也算不上,頂多是個醫士而已。醫士並沒有“宮直”的資格,也就是不會有為後宮妃嬪看病的機會的,至多是“外直”——給宮中的太監、嬤嬤們看病。如今,竟派一個醫士來為我診脈,後宮風向也可見一斑。
桑青走到小順子跟前,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奴才去找今日侍直的禦醫、吏目,可是他們說,這幾日暑氣漸重,恐皇上和幾位娘娘睡不安穩,要守著以待召喚。還說貴人隻要靜心,自會好了,這就把奴才給打發了,”小順子跪下回道,說話間還有些喘,看來這一路走得很疾,“奴才實在沒法,便去找在鍾粹宮的外直,何醫士聽了就跟著奴才來了。”說完,也是一臉的委屈不平。
“桑青,勿需多言。”我淡淡地開口,叫住還欲說話的桑青,世情人心自古以來皆是如此,那時我與弟弟如同孤兒一般無人理會,所謂的親眷友人皆如見蛇蠍般躲避不及,有誰會顧及我們的死活,而在這後宮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想到這,我轉頭看向那何醫士,倒是有些感激他,他見我看向他,忙跪地請安。我讓他起來,說道:“這麼晚,勞煩何醫士你了。”他甚是惶恐不安,又跪地絮叨了些廢話,我無奈地打斷他,實在是頭痛得厲害。
他給我請了脈,又問了幾個問題,略作思索,便提筆寫下藥方。桑青忙上前,問他我得的是什麼病,他放下筆,說道:“貴人是染上了風寒,許是午間休息或夜間睡寢不慎引起,現下剛入了暑,正是容易染病的時候,奴才開了一個藥方,貴人隻要按時服藥,這病不日定會痊愈的。”
他說完後,卻又抬頭看了我一眼,我知他還有話,便說道:“何醫士有話不妨直言。”
他於是躬身說道:“剛才奴才為貴人請脈,發現貴人除染有風寒外,胸中似有鬱氣聚結,這才是大症所在,相較之下,更需小心調理。”
“那該如何調理才得?”婉珍忙上前問道。
“奴才這就為貴人調製通心靜氣丸,姑且能起些作用,隻是這關鍵還是要在貴人自己……”何醫士回道。
我聽著,輕輕地合上眼,不置可否。
過了一會兒,屋中安靜了下來,緩緩睜開眼,他們都已退了下去。我微微地歎了口氣,“鬱氣聚結”——我又何嚐願意如此,曾幾何時,我也豪言壯語,發誓自己絕對不會為男人所累。到頭來,也不過爾爾,如果說是在遙遠的二十一世紀,我至少還可以擁有一份事業可搏,可是在這兒,女人唯一的事業也就是男人了。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真真是一個女人一生的寫照了。然而,我一麵痛恨著這萬惡的舊社會,一麵又一點點地被同化了陷入其中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