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兩眼直直地看著胤祥,不知該作何反應,並不是沒有設想過再見的情景,隻是難堪至極也莫過於此吧。我望著同樣僵硬失措的他,他瘦了呢,是為了我嗎,抑或是為惹惱了他的皇阿瑪而苦惱呢?
所有過往的甜蜜在眼前一一閃過,刺痛了眼,碾壓過神經,心口傳來一陣陣的抽痛,讓我不由想要找個角落,團起身子來一個人恢複。嗬,所有的保證,所有的僥幸奢望不過是枉然,我們終究還是要麵對這無言的結局的,不是嗎?
十三的眼睛裏充斥著複雜的所有他想表達的情感,愛憐,自責,痛苦,我張嘴想要開口說話,卻似有硬物哽於喉部,終不能成言,無力感再次充盈於全身,心底升起深深的無奈,卻化作一抹笑容漾然浮上臉龐。
十三見我如此,眼中苦痛更加濃鬱,他猛地上前一步,望著我張口要說話,他身後的來福見狀立馬急急跟著上前,說道:“十三阿哥,皇上正等著您呢!”
十三所有的動作,所有的情緒,都被這短短一語給止刹住了,他緊抿著雙唇,呼吸沉重而急促,雙手緊握成拳,似乎在苦苦壓抑著什麼。然而,隻一瞬,他緩緩鬆開了緊握著的手,我淡淡地看著他,終究還是恢複了平靜啊。於是,微微欠了欠身,低下頭,退到一旁。他抬步走向禦書房,我似乎感覺到,他在經過我身旁之時,是微微停滯了一下的。
等我再抬頭的時候,在禦書房門合上的那一瞬,看到他依然挺拔的背影。我盯著合上的門看了一會兒,才轉頭,卻看到立於一旁的來福正悄悄地打量著我。嗬,怎麼,看我是否如上回那般死去活來麼?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一驚,忙垂下了頭。
我不再看他,一步一步堅定著步子走了出去。回了鍾粹宮,合上門,擋住屋外滿庭的喧嘩,隻留有我一人時,我才卸去所有的偽裝,翻開心中累累傷痕,靜靜地等待疼痛過去。如果說,今日以前,我還存著什麼心等待著奇跡出現的話,那麼,所有的幻想都在遇到他時破滅。
即使,即使我們是相愛的,他是愛我的,他也斷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而讓自己陷於不孝不義之地。現在,他是倍受皇帝寵愛的十三皇子,將來,他更是公忠體國的一代賢王,我不過是入錯曆史年輪的一粒塵埃,又怎會蕩起一絲漣漪?我就一直靠著門坐在地上,想著,直到累了,倦了,沉沉地睡去……
等再醒來時,已經夕陽西下,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喚人進來傳膳,仿佛一切已都完好如初。
就這麼過了兩日,康熙沒有再召見我,我暗暗地鬆了一口氣,依舊閉門不與人交往,任這鍾粹宮上下雞飛狗跳,各個小主們使出渾身解數為自己在這後宮謀得一席地位,實在是比看戲還要精彩,偶爾,卻也有些涼意升起——自己又何嚐不是在這戲中而不得自拔呢?
這日,我正在屋中讓桑青教著我針線活計,忽然外麵一陣人聲喧嘩,正想搖桑青出去瞧一瞧,隻聽到有個太監聲音高聲喊道:“聖旨到!滿洲鑲黃旗秀女佟佳氏接旨——”
我一愣,卻讓針紮到了手,抬頭看向桑青,她也是一臉疑惑,於是放下手中活計,站起身,打開門走了出去。依然是被嚇了一跳,這比上次接旨的陣勢還要大,大大小小來了十幾個宮女太監。我腳下略一遲疑,但還是走到拿著聖旨的太監跟前跪下,說道:“奴婢佟佳氏接旨。”
那太監清了清嗓子,這才高聲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秀女佟佳氏,品貌端莊,性聰慧賢良,謙和恭敬,今著冊為貴人。欽此。”那拔尖的聲音震得我的耳膜嗡嗡直響,餘音在寂靜的庭院中回蕩,我拚盡全身的力氣,凍結了所有的思想,隻聽到自己高聲回道:“奴婢領旨謝恩。”平靜,淡定。
那太監又接著說道:“貴人領賞!”我不禁把頭俯得更低。“皇上賞白銀一百兩,賞玉如意一柄,賞漢白玉玉佩一對,賞銅胎掐絲琺琅熏爐一個,賞蘇綢五匹、杭綢五匹。”
“謝皇上隆恩!”我磕頭謝恩,額頭重重地叩在青石板地上的聲音,清脆,而沉重。
一切形式過後,便又是粉飾過的道賀恭喜聲,我無意於給那些說著奉承話的奴才們分發賞錢,也無暇顧及那些小主們虛假愉悅背後的嫉妒心情,隻是淡淡地打發了所有人,轉身回到了屋中。
晚上,桑青坐在燭下,為我修著指甲。我隻是靜靜地望著她動作,腦子似有些怠意了,心卻依舊清醒活動著。
待她修剪完最後一個指甲,她收拾妥當工具,站起身,垂首說道:“小主,您早些休息,明日就要遷住所去延禧宮了,得拜見宮中主位娘娘和眾嬪娘娘,又需待見伺候您的奴才,恐是沒什麼休息的空兒。”說完,隻靜靜等著我開口,就可告退了。
我瞥了她一眼,複又將眼神轉向跳躍著的燭火,輕輕說道:“外頭都是怎麼傳的?”
她迅速抬起頭,望了我一眼,她知道我問的是什麼,又低下頭,回道:“外頭都說——小主尚未侍寢就被冊了貴人……”她停頓了一下,見我臉色如常,接著說道,“雖有違祖製,但足見深得隆寵。”
我低低地笑了,外頭當然不會像她說得這麼好聽,估計都傳說著我用了什麼狐媚子妖術迷惑了皇上罷,遂停了笑聲,隻留有一絲冷笑。
“大清朝從未有過未侍寢就冊封的先例麼?”我問道,與其說是問她,倒不如說是有些自言自語。“是無此規矩,但前朝皇貴妃亦是一入宮便被封為妃的。”桑青回道,見我沒有太大反應,又說道:“不過小主既已被冊為貴人,侍寢之事也已是注定,就在這兩日了。”
我猛地抬眼,嚴厲地看向她,她一驚,低下了頭。我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緩緩地收回目光,說道:“我乏了,你退下吧。”她忙應了聲是,躬身退到門邊,在她轉身之時,我低語道:“謝謝姑姑的提醒了,我自是懂得分寸。”她身形一頓,才開門走了出去。我聽著屋外遠去的腳步聲,有些倦怠地合上眼,看來她是什麼都已知曉明白了。
這一晚,都睡得不甚安穩,總是處於時夢時醒的狀態,卯時不到便醒了,索性就起了讓桑青進了來給我梳洗。接著,便真的不得安閑了,用過早膳後,就搬了家當往延禧宮去了,剛把所有物品擺放停當,就又人來說宜妃娘娘讓我過去陪她聊會兒天。
我心中冷笑,說是聊天,不過是給我個下馬威,讓我過去瞧瞧那延禧宮一宮主妃的威儀,可是這拜見主位也卻是不可少的禮數,於是應著聲就去了。路上,我收集著腦中所有知道的關於這宜妃的訊息。我知道她是皇五子胤祺和皇九子胤禟之母,我知道她在眾妃嬪中還是很受康熙寵愛的,就那個什麼張國立的《康熙微服私訪記》裏鄧婕演的就是宜妃。而她為康熙守靈的時候,竟然仰仗這寵愛地位,不顧規矩禮節地跪到了新君雍正生母德妃之前,實在看出這人著實不是個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