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厚重的烏龜殼子似的冬衣已經要暖和得穿不住,誰料想開春的時候倒了一場春寒,氣溫好似驟然冷過了冬天。漫天漫地的綠色芽孢仿佛一下子被攥住了要害部位,任何細微的輕舉妄動都會引起撕心裂肺的疼,所以畏畏縮縮地在枝頭趴伏了,再不敢露頭。太陽如同被摟頭扇了一巴掌,鼻青臉腫地躲在了雲層裏,任由寒冷肆虐成了一股高過一股的海浪。
天色已經暗了,夜色化成了一捧薄薄的黑紗,將人眼遮得朦朧一片。土路狹窄又彎曲,好似一條無力爬行的菜花蛇蜿蜒向遠方,天地交接的地方出現了個黑點,過不多時,黑點慢慢靠近變大,卻是個姿色秀麗的小婦人。
小婦人手臂裏環抱著個不小的包裹,腦後挽了個小小的發髻,一縷烏黑的發絲由後向前順從地搭在了右肩上,越發襯托得她一分的俏皮,二分的風流。她滿頭滿臉的汗,可見已經走了不短的時間,抬手擦了擦迷了眼睛的汗水,向著四周張望。她的眼睛又圓又大,隻是低垂了眉梢眼角,仿佛是剛剛哭過了一場。
遠處的黑暗裏有一處微弱的火光亮著,小婦人臉上一喜,手臂上使了勁,將外衣裹成的包裹往上托了托,然後對著包裹開了口:“兒啊,娘找到住的地方了。”右手撥了撥捂得嚴實的外衣領口,露出了裏麵通紅的孩子小臉。小婦人探出手背在孩子額頭上貼了,熱得燙手。剛才的欣喜一下子消散無蹤,小婦人重新將打開的包裹掖了掖,快步朝著亮光走了過去。
李泓躺在繈褓裏動了動虛弱的手指,撅著稚嫩的嘴歎了一口老氣秋橫的氣,雙眼死死盯著上方,似乎眼神已經化作了刀劍,刺破蒙頭的衣衫以後直直戳上了天。他握起的拳頭虛弱無力,然而心上卻發了狠——你給我等著,老子早晚有一天把你從上邊拽下來!
雖然李泓神識破碎,但小孩子身體脆弱,靈識未開,根本受不了如此龐大的衝擊,屬於孩子的意識當場碎裂成了無數塊,天外隕石一樣飄散在識海之內。為了不讓自己的新身體當場爆成粉末,李泓隻得將絕大部分的神識全都封印了。隻能等待修為慢慢提高以後,再一步步解開。隻是這孩子的意識頑強無比,竟然不是慢慢消散,而是如同兩種液體倒在一個碗中,漸漸融合起來。
既然肉體成了小孩子,總免不了帶了小孩子脆弱的毛病,他原本想搜索一套適合小孩修行的功法,可是腦子不受控製,昏昏沉沉地隻是想睡,他嘴裏咕噥了一聲,那是對著天罵了一句肮髒無比的街,但是口舌無力出聲,隻是帶起了一個唾沫泡泡。
小婦人在亮光前麵站了,上下打量一番,卻原來是個小小的廟宇。小廟估計很久都沒有香火了,外邊紅色的牆皮已經褪了色,斑駁得如同生了癩的皮毛,也不知道裏麵供的是哪位神仙,竟然混得如此淒慘。
“也不知道廟祝有沒有睡覺?”小婦人在心中念叨著走到門前,懷裏抱著孩子騰不出手來,隻得用腳尖敲了敲門,“有人在嗎?”
破舊的廟門沒有關嚴,竟然咯吱一聲,自顧地自開了,露出裏麵一張驚愕的臉直直地看著她。這人在火堆旁坐著,手裏正捧著半片破爛的瓷碗喝水,臉上滿是黑灰,根本看不出本來麵目,老長的頭發結了氈,身上披著油漬麻花的麻袋片、爛布頭兒,已經肮髒成了亂七八糟的一堆。
“哦,原來是個窮要飯的。”小婦人在心中嘀咕了一聲,但出於禮貌,還是福了一福,“這位大哥,天色晚了,小婦人不識的路途,能不能在此借宿一晚?”
乞丐明顯瑟縮了一下,但還是嘶啞著聲音開了口:“小……小娘子要是不嫌棄的話,請自便吧。”
“多謝了。”小婦人進了破廟,徑直瞅見了牆角的破爛稻草,躬身將孩子在上麵放了,然後揭開了蓋在孩子頭臉上的衣服去看,隻見孩子已經睡著,隻是從頻頻蹙起的眉頭上,可以看出他睡得很是痛苦。
“這位大哥,請問這是什麼地方,哪裏可以找到大夫?”小婦人回頭對著乞丐問道。
乞丐不敢正眼去看,他麵孔不動,眼角的餘光卻觸手一樣攀援上了小婦人的纖細腰肢。聽到小婦人問話,他瞬間收回了一直偷窺的餘光,擺出了一副認認真真欣賞手中破碗的表情。“哦,小娘子到了雲慶鎮的地界了,這裏離著鎮上三裏,如要請大夫的話……沿著正東一直走就到了。”
“謝謝這位大哥了。”小婦人道了聲謝。聽到鎮子就在近前,他掛念兒子的病,就想抱起孩子趕路。
“我勸你還是呆在這裏的好……”乞丐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打算,聲音裏帶上了幾分苦口婆心,“近來幾天可不太平,山裏的強人都出來劫道了,聽說已經殺了好多富戶,縣丞老爺都焦頭爛額呢!”
小婦人身子顫抖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語氣已經開始驚惶:“他們不會找到這裏來吧?”
“放心……”乞丐終於瞥了小婦人一眼,“這裏荒廢了好長時間了,他們是不會來這裏的。”
“哦……”小婦人長舒了口氣,似乎是放下心來,“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