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搖北鬥柄欲折(1 / 2)

我依然記得那個殘酷的日子,那天是太爺爺的八十歲壽辰,所有的名門望族,世家子弟都來賀壽,宴會布置得奢華之至,是難以用語言描繪的。

我還記得母親那天穿著的紅色羅裙,稀有的釉底紅,朦朧得仿佛是隻能盛在夜光杯中的葡萄佳釀,這樣的綢緞織造司一年隻染出三匹來,綢緞上的工藝也大有講究,是三年方可成形的四經絞羅,工藝繁複瑣碎至極。母親是少有的美人,據說因著她有北齊貴族的血統,膚色如玉石般得瑩潤白皙,盡管謝家的女人多詆毀她有夷族血統,嘲笑她麵無血色,然而她的模樣實在是讓人忍不住看了又看,當時人們口中說的“王鴛謝縈”中的“縈”便是我的母親了。而父親,盡管現在我已不太記清他的樣子,但仍記得他寬和有度的舉止,年幼的我就已經覺得父親是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

然而那樣的一個人,父親,他飲下了那杯酒之後,便倒在桌下,黑色的血液不斷從嘴角滲出,但他臨終時望向我和母親的目光是那樣溫柔,沒有不甘,憤怒,以至於多年以後的我,盡管忘了他的樣子,但他溫柔的眼神一直在我記憶中從未消失。

一直端坐在父親右側的母親,她美麗端莊的麵龐上自宴會一開始就透露出的隱隱不安此刻終於變成了極度的驚恐,我從未看過那樣可怕的表情,仿佛終於是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似的。母親撲在父親身上,父親隻是將手撫著她的麵龐,細弱遊絲地喚她的名字:“阿縈……”他的麵上仍似微笑,卻帶著歉意,然而無論母親怎樣哭泣,那樣緊地握著他的手,他的手終是無力地落了下去,那溫潤的眼神終是黯淡下去了,母親微笑著看著我:“韻韻,娘親隻怕要隨你的爹爹去了。”我當時年幼,並不了解她的意思,隻是知道爹爹娘親都要離開我了,隻是拉扯著她的衣袖不讓她走。她輕輕拂開我的手,仍舊用那婉轉溫柔地聲音說:“真是拿你沒辦法呢,也許我一直是個自私的女人吧,遇上你的父親是我最大的幸運。”她的雙眼盈滿了淚水,將再次跌跌撞撞拉住她的手的我推開,“是呢,等著我呢……”

她將一直藏在袖中的匕首拿出,插入自己的心髒。

呆著的眾人終於回過神來,要將她拉開,叔叔更是大叫她的名字:“阿縈,不要動手!”然而她的動作是那樣快,血汩汩地沿著匕首流出,將衣服染成明亮的紅色,她顫抖地將手伸向父親的手,緊緊抓住,叔叔已經來到我們身邊,母親喘著氣對他說:“不要……分開…我們…”接著她沒有了聲音,隻是說著什麼,兩眼望著父親,臉上終於恢複一片祥和,閉上了眼睛。

那天之後的事我已不知道,太爺爺命人將我帶走休息,第二天時,隻知道太爺爺由於喪子過於悲痛,加之年紀又大,與世長辭了,謝府一夜之間失去三位掌權者,謝氏自此便以叔父為主,整個謝宅變得一片縞素,我記得漫天的紙錢飛舞,好似雪花一樣,從此以後,我的世界便進入冬天了,與我相伴的是那漫天的白色帶來的無盡黑暗……

停靈的四十九天過去了,三台梓棺被抬出了謝府,我哭著跑著跟在後麵,直至那兩扇沉重的門在我眼前關閉。

然而我追棺的行為已經大大失了謝氏的風範,叔母在我身後冷冷地說:“為何如此失態?你可知今日如此瘋癲失禮的行為被多少個仕宦家族看了去?”

叔母一向不喜我母親,更不喜我,但對她如此直麵的教訓,我仍舊感到驚訝。

我母親的貼身侍女嵐儀趕緊答話:“小姐年幼,剛失去至親,未能好好控製情緒,夫人教訓得極是。”並輕輕推了我一把。

我會意,恭恭敬敬地向叔母行禮:“韻韻知錯了,多謝叔母的教導。”

叔母滿意地點頭:“真是個好孩子。如今停靈期已過,我思量著你也該搬出菡萏苑了,你又是個冷性情的孩子,必不願與姊妹兄弟們住一處的,我瞧著蕊白閣很是不錯,你這幾天收拾收拾就搬去那裏吧。”

嵐儀不禁脫口而出:“菡萏苑是長房居所,為何要讓小姐搬出?”

“兄嫂已死,長房無人。菡萏苑自是由現任當家入住。”叔母一挑眉,她的眉用黛筆描得又細又長,很是美麗,“阿嵐,你要教導我長幼有序,也該先明尊卑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