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待雞鳴聲響起時，穆清染早已醒來。當她看見銅鏡中眼睛下方黑眼圈濃厚的自己時，還是忍不住苦笑了一番。
過了一會兒，璃春走進來，微微欠了欠身，開口詢問道：“小姐，今日想要什麼發髻？”
穆清染喜清淨，丫鬟並不多，貼身丫鬟主要是璃春，璃夏，璃秋，璃冬四人。璃春手很巧，發髻妝容配飾都不在話下，而且說話簡潔，很得穆清染的喜歡。璃夏性子討喜，嘴又甜，消息也靈通，說白了也就是有些八卦。璃秋是丫鬟中唯一一個懂得藥理的人，隻喜歡擺弄藥材。至於璃冬不少人都離她比較遠，因為聽人牙子說，璃冬來自南疆，擅長蠱毒。至於是真是假，穆清染便不得而知了。
穆清染點點頭，思緒卻有些飄忽。她還記得璃春。璃春並不是四個丫頭中最漂亮的，但說是佳人也不為過。她的眉梢細長，微微一笑，眼角也揚了起來，渾身上下洋溢著女子特有的風情，很是勾人。再加上平日裏極會打扮，發簪首飾雖不多，卻很用心修飾，把自身的缺點巧妙地掩飾住了。比如說她的額頭稍高，她便用一支飛蝶摟銀碎花華勝綴於額前，愈發襯的風情萬種。這種裝扮，並不刻意，卻恰到好處。後來，便隨她入了宮。有一日無意間被袁紹文寵幸，便有貼身宮女升為才人。那個時候，她心裏不免還是有些在意的，但看到璃春眼角含淚，腹中有子還是忍住了。畢竟是做了母親的人，最後看到璃春胎死腹中，難產而死又有些傷感和不忍。到如今，再見到熟悉的麵孔，心情很複雜，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以至於璃春的手撫上她的秀發，還沒有反應過來。
璃春微微有些發愣，她總覺得穆清染比平日裏還要冷上幾分，明明嘴角含笑，眼裏卻沒有絲毫笑意。銅鏡中的女子，柔順的青絲綰起一個鬆鬆的雲髻，隨意的戴上繪銀挽帶，斜斜插著一隻簡單的日永琴書簪，白色拖地煙籠梅花百水裙，一條淺藍色段帶圍在腰間，顯出玲瓏身姿，俏麗的麵容一片平靜，眉梢卻如寒冰。
穆清染用手攏攏秀發，轉過頭輕聲說：“璃春，你的手藝可真是越來越好了！”
明明是一句讚美的話，卻讓璃春感到絲絲寒意入骨透徹心扉。“是小姐的容貌好。”璃春並沒有說謊，穆清染雖算不上大安第一美人，但也是標準的美人。尤其是那雙眼睛，眼眸中似乎含著春水，清波流盼，勾人心魂。
穆清染搖搖頭，她的容貌她自己最清楚，在皇宮時，不如蘇皇後端莊秀麗，氣勢逼人，不如柳賢妃粉膩酥融嬌欲滴，更不如王昭儀身姿綽約，多才多藝。但那個時候，袁紹文最喜愛的便是漫步禦花園，看著她的眼睛。他說：“清染，你的眼裏隻有我。”
“父親，母親，女兒給你們請安。”穆清染嫣然一笑，聲音極清，卻很好聽。
睦元堂裝飾並不華麗，堂前放著一個紅木方桌，兩旁有靠椅。並立有碑位“天地君親師”，寓意人要敬天畏地、愛國愛家、尊重師長。正麵牆上掛有潑彩朱荷屏風，花葉參差密聚上下，中幅騰出一道空間，一根枝杆自中央橫亙斜伸而出，與右端如拔地昂立的葉塊，一橫一直，相互呼應，讓整個大堂都生輝以來。
淩芙有些驚訝，精致的眉頭微皺，自從杜若去世後，穆清染便對她恨之入骨，平日裏見了麵沒有冷嘲熱諷已是奇事，今日竟然叫她母親？難道是沒睡醒。
穆清染似乎是知道淩芙所想，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些，聲音依舊溫和，“母親這是怎麼了？”
穆子南也發現了這一點，卻什麼也沒說，眼角有些濕潤，女兒大了，他仿佛看見杜若站在眼前笑意吟吟。“染兒，快到父親身邊來！昨夜沒睡好麼？怎麼眼底一片烏黑？”
穆清染覺得好笑，哪裏有那麼誇張，甚至到了烏黑的地步，況且她還略施脂粉於眼角。
淩芙眉眼溫和，拉住穆清染的手，心疼的說：“難道是心事太多？有什麼事也不要藏著掖著，可以同母親說說。”
穆清染搖搖頭，不忍心地說：“昨日夜裏入夢，我竟夢見清音閣裏跑出來一條大蛇，血盆大口，簡直是要嚇死人了。”
清音閣是嫡次女穆清歌的閨房，穆清歌比她小六個月，也就是淩芙之女。果然，淩芙的臉色不太好，任誰被別人說夢見自己的女兒閨房內有汙穢物都不會開心，但在穆子南麵前，她還是一語雙關地安慰道：“隻是夢而已，怎麼能當真呢。瞧瞧，這是我昨日裏……”
還未說完，話音變被打斷。“父親，母親。”這聲音若出穀黃鶯，婉轉動聽，簡直甜膩在了心底。穆清歌一身粉紅煙紗裙，裙角的邊上用銀線層層疊疊的繡上了幾朵白曇花，讓人眼前一亮。頭上梳的是雙蝶髻，散落肩旁的青絲用血紅桔梗花的簪子挽起。秀眉如柳彎，豔若桃李，眉目間卻隱然有一股書卷的清氣，兩種感覺在她身上竟絲毫不顯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