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一)(1 / 1)

東唐順興三年七月十三日,一大清早,濃黑的雲就罩子一樣籠在都城平京的上空。

已經到了辰時,往日裏,平京城內早該人聲鼎沸了。做小買賣的都是天剛亮就支出了攤子,就是大小鋪子這個時辰也都是灑掃幹淨開門迎客了。如果你到平京城的東、西市上走一走,還可能遇到西域來的雜耍、舞蹈班子。那些西域舞娘,天生就有一雙和中原人不一樣的、勾魂攝魄的碧色媚眼,衣著也不似中原這般的繁複嚴密,往往是雪白纖細的腰身就籠在一層紅紅綠綠的薄紗裙子之下,和著那誘人的胡琴樂聲扭動起來,撩撥得人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心甘情願的就往外掏銀子。

可是今天呢,東、西兩市上大多數的店鋪到了這個時辰,卻仍舊是大門緊閉,賣菜、賣肉的攤子雖然照舊支出來了,可是菜筐裏隻有稀稀疏疏的幾把菜,那葉子都蔫蔫的,水分全失的樣子看起來就讓人倒足胃口;而肉案上,也隻有幾條不太新鮮的肥豬肉。來逛東、西市的人也少到可憐,放眼看去,也不過幾個老年婦人,挎著籃子,步履蹣跚。

“聽說了嗎?西遼人就要打過來了,”西市最角落,一家小小的茶館倒是開門了,夥計舉著長嘴的大銅壺,正給店裏惟一的一桌客人添水,聽得西遼兩個字,手就是一抖,一注熱水,便偏開了桌上那白瓷茶壺的口,熱滾滾的直接倒在了桌子上。

“哎呦,你這夥計,可是慌什麼!”滾開的水順著桌子流向一位,把正說話的一個中年漢子嚇得忙忙的站起來躲閃。

這裏一鬧,聲音自然驚動了裏邊的掌櫃,隻見一個青衣老者一邊趕著小跑過來拿幹淨的麻布抹水,一邊又疊聲的教訓夥計。

“算了,不妨事。”與那中年漢子同坐一桌的一個書生模樣的長者這時長歎了聲,伸手止住了掌櫃絮絮的話頭,“這一次,西遼大軍又是來勢洶洶,也不怪他害怕。那些西遼人呀,真真是虎狼之輩呀。老夫還記得德佑十六年,哎,西遼那次南進,連克安州、營州等十數個州府,所到之處,燒殺擄掠,那是血流成河,真真把一片大好河山,弄得直如地獄一般。哎——如今有多少人,隻要想起那時的光景,都覺得膽寒呀!”

“先生說得正是呢。”掌櫃聽得這話,也是連聲長歎,小聲嘀咕說,“要不是德佑十六年那一場變故,今上……哎——小老兒也記得那年的情形,說來還多虧了那年冬天的雪下得格外大,好歹阻住了西遼人南來的鐵騎。可是今年這秋收時節還沒到,離下雪的日子還遠著呢,西邊和北邊又告急了,也不知道會是個怎樣的結果。”

“要我說,這將來是什麼結果,也不是你我這樣的人能改變的,咱們左右不過聽天由命,得過且過也就是了。”先前的中年漢子重新坐下,撈起半滿的茶壺就往一邊的白瓷茶碗裏倒了大半盞的茶,重重地咂了口才說,“趕上這亂世,不過苟活二字,多說何益?”

一句話,讓掌櫃和那長者都住了嘴,小小的茶館內,重又安靜起來。

隻是早起就籠在整個平京城上空的烏黑的雲,這時卻忽然伴著不知從何處起的狂風,激烈的扭動起來。幾個人抬頭看時,隻見那濃如墨汁一樣的黑雲,快速的彙聚分開,間或一道白亮的閃電“唰”的猛然閃過,震耳欲聾的炸雷,隨之劈下,“哢嚓哢嚓”的巨大聲響,驚得他們都是直縮脖子。

四下裏幾乎在片刻之間就黑成一片,倒如白天提前結束,夜晚早早到來一樣。夥計不得不點起幾盞小油燈,才拿罩子罩上,就又忙忙的去那關被風吹得不停開合、仿若被搖晃到無力反抗隨時要掉下去的窗扇,隻是還不等他忙完這些,一場急雨,已如瓢潑一般,奔流而下。

差不多在這同時,皇城內,宏政殿裏也是忙亂成一團。這雨來得太急,等到宮人們關好所有的窗,點亮宮室內一盞盞的銅臂燭燈時,卻發現,本來該在案前批閱奏章的皇帝本人,居然不見了。

“剛剛誰見到陛下了?”宏政殿的總管太監六福急得連連跺腳,催促著所有宮人把宏政殿裏裏外外找了一遍,結果人人都在,隻單單不見了皇帝。

這若是大晴天倒也罷了,可是……六福抬頭看天,忍不住用手狠狠的指了指殿裏全部慌慌張張的宮人,連罵都是廢物,這麼多人,這麼多雙眼睛,卻看不住皇帝一個人。可是罵過之後也不解決問題,他抬手就抽了自己兩下,又大步的在殿裏轉圈,一時想不到,他就走開這麼片刻的功夫,這位主子能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這大雨天裏,這雷聲陣陣,她身邊還沒有一個人,這該如何是好?六福一想到這裏,再等不了到別座宮殿找人的宮人回來了,連聲叫人取傘來。要知道他跟著先帝跟前的太監總管李保二十多年,也算看著如今這位主子長大成人,深知這樣的雷雨天,絕對不能讓她獨處。若是相王在,哎,他忍不住用力拍打自己的頭,若是相王在就好了,有相王,陛下一準不會這樣悄無聲息的消失,可是,可是這現如今,相王領兵遠在千裏之外,這眼前的饑荒要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