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二十二年秋暮,永昌王朝第二任皇帝阮齊疆病危,彌留之際,深夜急召當朝一品,左丞相蘇定遠入宮。
那日,蘇定遠離宮之時,天已經微亮,走出乾昌宮,便被皇帝早就安排好的車架接走。這宮牆之內除了帝王,還從未有人可以乘坐馬車隨意出入。馬鞭一揚,四駕的馬車跑得飛快,須臾便絕塵而去,餘留漫天飛埃以及馬蹄聲中驚醒的宮人,一臉迷惘的表情。
翌日早朝,領事太監當朝宣布宣阮齊疆詔書,封蘇定遠之女——蘇氏悅菡為太子妃,即日大婚。
日後許久,那日當值的太監、宮女和侍衛有當時短暫地在乾昌宮外見過蘇定遠的人,說起當日之事,有人說他出宮時淚流滿麵,有人說他出宮時笑逐顏開,有人說他出宮時麵有怒容,有人說出宮時他滿臉無奈,眾說紛紜,始無定論。
太子大婚三日後便舉行,匆匆而就,繁文縟節省去無數,隻為趕在阮齊疆神智尚清明時完婚。
太子大婚後不幾日,阮齊疆駕崩,依遺詔,太子阮黎望繼位,欽命托孤大臣,左丞相蘇定遠,右丞相趙秉奎,大將軍韓啟彰代管朝政,直至新帝可以勝任。
蘇定遠之女,蘇氏悅菡,還在懵懂的豆蔻之年,幾日間便從太子妃變成了一國之後。
新帝登基月餘,朝中又有傳言,阮齊疆托孤當日,是蘇定遠威逼著病危的先帝訂下了這門婚事,他才承諾下日後全力輔佐阮黎望,當然,也有人說其實是阮齊疆舍下帝王的麵子,求著蘇定遠把愛女嫁入宮中,甚至有人說,蘇悅菡本應許了青梅竹馬的表兄,是阮齊疆壓著蘇定遠毀了那門婚約。
關於此類是非,私底下依舊是各執一詞許久,未有定論。
因為那一晚,皇帝寢宮,阮齊疆病榻前,除了蘇定遠便隻有當時的皇後,如今的太後魏氏在場。而太後對此從來緘口不言,連親子阮黎望輾轉著打聽當日的情形時,也一語不發,而蘇定遠更是對種種傳言未置一詞,於是那夜的情景始終是個迷。
料理完先皇阮齊疆的喪事,臘月初冬,阮黎望登基,次年改紀元為睦順元年。
登基大典才過,蘇悅菡與阮黎望一身盛裝回到皇帝寢宮,還未完全適應自己身份的蘇悅菡猶豫著上前跟著宮人一起幫阮黎望更衣,一雙小手才觸到阮黎望耀眼龍袍的一角,便覺那袍袖一甩,從蘇悅菡指尖生硬地滑過,綢緞冰冷的觸感滑脫而出,讓蘇悅菡心頭一陣戰栗。
阮黎望一如既往清冷的聲音從她頭頂傳出:“梓童,忙了一個上午,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蘇悅菡尷尬地收回揚起的手,默默行了個禮,退出了皇帝的寢宮。
大婚之後,他隻喊她蘇小姐,今日他第一次對她改了稱呼,喚她梓童,她知道帝王通常私下裏是這麼稱呼皇後的,隻是這私下裏的稱呼,用他冷冷的聲音喊出,透著格外的生分,甚至比蘇小姐這稱呼還要冷淡些,更甚者,蘇悅菡還聽出了些淡淡的嘲諷之意,讓她不明所以。
她原想跟他說,從洞房那日就想跟他說的,她小名叫小荷。爹娘便是一直喊她小荷,因為她生在荷花盛開的日子裏。可是,那令人緊張的洞房之夜,他根本對她不聞不問,莫說是行夫妻之禮,連話也隻說過兩句,一句是“天不早了,該歇息了。”另一句是他準備躺在她身邊時淡淡地開口說道:“對不起,蘇小姐,請往裏讓讓。”這兩句話之後,蘇悅菡便再無一絲開口的欲望。
新婚開始,除了在先皇的病榻前,她便再沒有私下裏見過太子阮黎望。除了洞房之夜那疏離的同榻而眠,阮黎望再沒進過她的寢宮一步。
再見麵便已然是登基大典,他牽著她的手一同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他的手冰冷而僵硬,麵對山呼萬歲的人群,看著黑壓壓的頭頂,蘇悅菡隻覺得一陣陣窒息和撲天的壓力,她偷眼去看身邊的男人,那肅穆的表情,清冷的麵孔,帶著絲絲屬於帝王的威嚴,沒有一點溫度,蘇悅菡再次感到心口那微微的寒意。
然而無論寒抑或是暖,她蘇悅菡如今已經是阮黎望的妻、永昌朝的後,是不是受寵的妻無從選擇,做個稱職的皇後卻隻能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