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1)

屋內靜得隻能聽到銅漏的聲音,一滴一滴,仿若能這麼一直滴到明。窗外的風卷著雪花,紛紛揚揚地灑入溫暖的暖閣內,可一觸及到屋內融融的暖意就迅速地化為水跡。

窗旁的檀木書案上,一張寫滿了字的紙被風吹得飄到了半空,之後又緩緩地蕩著旋兒,幽幽地落在了地上。趴在書案上的女子,一頭墨般的青絲軟軟地覆在滿是紙張的桌麵上,還有幾縷膩在了臉頰旁,襯得白玉一般的麵孔落落分明。她的一行遠山黛眉緊緊地蹙起,眉間仿若一個崎嶇山丘,溝壑縱深。手裏依舊握著一支狼毫筆,隻是滴下的墨已經染得紙上一團濃黑。她似乎掙紮在夢魘中,想要努力地擺脫,卻隻能輕微地搖著頭,兀自沉溺於中。

視線裏是整片整片的白,冰冷淒絕,迷了眼,恍了神,讓人連天與地也分辨不得。努力地睜著眼透過漫天的風雪中,猶然可以看見雪地上的一抹紅,刺眼得絢爛著。躺在雪地上的人,眉頭痛苦地緊蹙在一起,長而濃密的睫沾了雪粒微微地顫抖著。她的麵色比那雪地還要蒼白,白到近乎透明。而那一身的紅衣更襯得她的蒼白無力,宛如一片單薄的紙,即刻便會隨風而去。那樣驚豔淒絕的紅,如滾燙的血,又如炙熱的火,在這銀白的天地中舞成一副淒厲的畫。

心裏惶然地怦怦跳著,她想要衝上前去看一看那女子的臉,那種熟悉的感覺擊得她心神俱傷。可還沒待自己走近,天地間的白雪頃刻之間就化作了傾盆血雨,滿眼都是淒厲的殷紅。一株株的紅花石蒜從雪地中掙紮著生長出來,旋即就傾覆了整片白茫茫的雪地,漫山遍野都開滿了這淒豔的紅花來。而那身陷花海中的人兒,臉色蒼白得更顯駭人,連氣息都微薄到覺察不到。

手腳像被縛住,拚命地掙紮了一下,口中隻喃喃出聲一句:“汐兒……”

走近書案的青衫少女見她一臉悲痛的模樣,擔憂地喚了一句:“娘娘?娘娘?窗口這兒涼。”說著,便起身走到窗邊放下了支著的木條,隻聞輕輕的“吱呀”一聲,趴在書案上的人已然驚醒。

“娘娘,這兒涼,讓沁兒扶你去暖榻上吧,陛下也該來了。”那名喚沁兒的婢女輕手輕腳地走了回去,腳下卻不意踩著了什麼。俯身撿起,滿張紙上盡隻一句詞,“此後萬情勿念,而今千愁休提。”

轉眼那紙張已被一把奪回,她心神不寧地將紙握於手心揉成了團,半晌才抬頭看著沁兒道:“紅花石蒜,是不是有不好的意思?”

沁兒一驚,連連勸道:“娘娘怕是被夢魘住了吧,花就是花罷了,哪來那麼多的說法,”說完,就又擔憂地上前攙住她,“娘娘還是去暖榻上吧,如今這身子還是受不得風寒的。”

走回暖榻旁,緩緩地坐在榻沿上,手不禁撫上了左胸口上,如今隔著厚厚的衣料,仿佛依然能夠感覺得到那道醜陋的疤一般。她幽幽地勾起嘴角,望著嵌金百合大鼎裏散出的嫋嫋霧氣,清清淺淺地笑了。若是沒有這樣的一道疤,她如何走得了這半年的時光。

珠簾被人輕輕地撩起,繡著五爪蟠龍的袍裾從玉磚地上拂過,無聲無息間已至床榻。

“娩娩……”他的聲音低沉暗啞,卻夾雜著一絲絲的眷戀和寵溺。清峻的麵龐上似乎是因為屋內的暖意,而熏上了微微的紅光,深邃的眸子裏透著一絲清亮。

汐娩聞聲抬起了頭,一雙眸子清澈得如兩丸清潭。她緩緩地站起身,輕啟了絳唇,聲音如若蚊吟,卻又熨帖人心:“陛下……”

綢衾如滑膩的遊魚倏地無聲委地,琉璃鉤悄然鬆開,紅紗帳層層地落下。室外是冰天凍地,雪落無聲。帳內卻春光無限,暖意融融。

汐娩迷離著雙眼,喃喃脫口一聲:“四郎……”

聽到她的口中念出自己的小字,蒼珩的身子一僵,隨即麵上便浮上隱隱的笑意。一傾身又覆了上去,細碎的吻落在她胸前那道長長的疤痕上。

耳邊隻聞紅燭劈啪的聲音和銅漏中滴答的聲響,鼻尖是他身上帶著的淡淡沉香味。她麵無表情地盯著頭頂上的紅紗帳,眼前又突然出現那一大片的紅花石蒜來。身邊熟睡的人發出沉沉的呼吸聲,她翻轉過身,扭頭透著薄薄的紗帳看向那扇留著的窗子,濃墨般的天際一片熒白,不知是月色,還是雪光。

隻是這茫茫雪天中,你,究竟身在何處?是生還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