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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這幾天,無憂想了很多,關於無言,關於未然,以及他自己,他承認在對待無言的問題上他一直欠缺深入的思考。那天,他沒有去追未然,他被她提出的不安弄蒙了,讓他方寸大亂。而現在,他必須和未然談談,他們之間不可能如她所說的已經結束了,他不想放開她,也不可能放開她。

青山,綠水,暮色的黃昏。

未然和未了漫步在淺淺的水旁。

“哥,你這次回來會呆久些?”未然隨意地踢著一路上的小石子,輕聲問道。

“可能會吧,不過也說不準。”未了微微一笑,將目光投向遠處隱隱的山的輪廓。

“哥,你去過很多地方吧?”

“很多,多到我自己都數不清了。”未了在一塊大石頭前站定,轉身麵對著水麵。

“哪兒最美?”未然側著頭,望向她的哥哥,未了。他的側臉在暮色中顯得遙遠而孤獨。

“美的地方太多了!我曾在凱旋門前坐過一夜,看著那一輪紅日冉冉升起,莊嚴肅穆的石門在晨光中漸漸清晰,泛著古老和滄桑,那幅景象,美得讓人透不過氣來;我曾在日本看到過滿城的櫻花在一昔間調落,那樣絢爛,那樣紛繁,那樣壯闊,有一種決烈,一種豪邁,讓人眩目;我曾坐著小舟在威尼斯的水域漂流,兩岸的房子樸素蒼老,有種優雅滄桑的美麗;我曾仰望著矗立在我眼前的金字塔,感到幻滅般的絕望,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卑微的誠服;我在撒哈拉,看見一望無際的黃沙漫漫,孤月,黃沙,清脆的馱鈴,我以為我站在了世界的盡頭,而那一次,我也差一點成為一縷沙漠的孤魂……”

“哥哥!”

未然說不清楚心底的感受,她深深地陶醉在哥哥為她描述的種種動人心魄的美麗中,卻在突然的死亡提示時喊停了。她不明白她是自然而然對哥哥的心疼,還是直覺地排斥死亡,美麗刹那死亡的優雅降臨。這或許就是哥哥和她的不同吧,同樣有顆向往美,渴望感受美的心,她卻無力承擔與美同行的死亡危險的壓迫,所以她呆在了原地,哥哥飄走天涯,從容地領略她企羨的美麗。

“美得驚心動魄,美得優雅從容,美得心悅誠服……我不知道美是否有一個盡頭,應該是沒有的,即使是不知名的小山上的一座普通磚瓦房,依舊能在沉沉暮色裏顯出它無以絕倫的美來。”

未然順著哥哥的目光看見那山叢中一間孤獨的瓦房,心情在刹那變得空靈。

“哥,你不怕死嗎?”坐在大石頭上,未然望著平靜如鏡的水麵,低低地問道。

“我得為我得到的付出代價。我已經死過很多次了,所以很珍惜每一次的重生。”

“哥,你為什麼要選擇這種遊走在生死邊緣的漂泊生活呢?”

“生死邊緣?沒那麼誇張啦,我隻是沒有呆在同一個地方而已。”

“那樣不停地走,為了什麼?僅僅是領略美麗的風景?”

“我隻是不想停下來,或許我的身上有一種天生的流浪因子吧,我像流浪的吉普賽人一樣,習慣了這樣的漂泊天涯。而這也算是一種生存狀態,不同於常人罷了。小然,你說,哥哥上輩子會不會是個孤獨的劍客,一輩子都在浪跡天涯,所以這輩子依著前生的記憶停不下漂泊的步子呢?”

“也許哦,哥,你一定是個很厲害、很厲害的劍客,執劍江湖,快意恩仇……”

“小傻瓜,你以為寫武俠小說啊!”未了愛憐地拍了一下未然的腦袋,打斷了她準備的滔滔不絕,引來未然一記撒嬌的瞪視。

風起了,夜色開始聚攏。兄妹倆開始往回走,他們住的地方並不遠。

“哥哥,你不會累嗎?不會想停下來,真正擁有點什麼嗎?妻子,家,孩子,你從來沒渴望過?”

未了沒有馬上回答,夜色將他的臉隱在了黑暗裏,所以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累?”未了仰起頭,望著頭頂上灰黑色的天穹,依稀地,有幾點淡淡的星光。“那天,她在我懷裏的時候,我真的想停下來了,累了,走不動了。”

“她?你放開手了,對不對?”

“我沒有放,隻是她走了,我忘記了阻止,也不知道該不該留住她。”

“哥,你會去找她嗎?”

“茫茫人海,何去何從?”

“哥……”

“心已隨風去,山水仍相依。錯放的人生,誰在喃喃自語……”水月的歌聲在空曠的山水間響起,未然看了一下顯示,是無憂。

“喂!”

電話那頭無憂無聲地笑了。

“你肯接我的電話!”

“我沒有不接的理由。”

“我們可以談談嗎?”

“恐怕不行。”

“為什麼?你……”

“我現在不在城裏。”

“你在哪?”

“我哥哥回來了,他喜歡到處走走,我和他在郊外。”

“現在?”

“今晚宿在農家。”

“那什麼時候能回來?”

“他還想去附近的幾個城市看看,我想還要一個禮拜左右才能回去吧,我在單位請了休假了。”

“那等你回來再說。”

“好,我會聯係你。bye。”

“bye。”

將手機收回口袋,未然望向昏暗中的山水。

“我想我的妹妹已經長大了!”未了微笑著,帶著幾不可聞的歎息。

“我已經二十七歲了。”

“年齡並不代表什麼。重要的是,他讓你感到幸福嗎?”

“哥,幸福是什麼?”

“我理解的幸福不見得是你想要的幸福。”

“我一個禮拜前最後一次與他見麵,跟他說,我要放棄了,我們分手吧!”

“你還愛他?”

“不知道,我跟他說完,然後跑去喝酒,醉到不醒人事。”

未了停下了腳步,望向未然,帶著憐惜。

“讓哥哥抱抱你,好嗎?”溫柔地說著,未了張開了雙臂。

未然將頭埋在未了的胸膛裏,汲取他溫柔的氣息,開始哭泣起來。

“哥哥,我不想哭的。”哽咽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哭腔。

“傻孩子!”撫著未然輕輕發顫的後背,未了喃喃地低喚著。

“哥哥從二十歲開始背著包袱流浪,整整十年了,上次回來是三年前,錯過了你的畢業典禮,為此你一個禮拜不肯跟我說話,小然,到現在,你還恨哥哥嗎?”

窩在未了懷裏的未然搖了搖頭,停止了哭泣,卻依舊將頭深埋在未了的胸膛,不肯出來。

“哥哥還沒得到你的原諒卻又出發了,到今天才又回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要走。”未了感覺到未然抓著他的後背衣服的手勁不覺加重了,笑得有些心疼。

“你為什麼從來都不直接問我,為什麼我要走,為什麼要走得那麼匆忙,那麼不留戀,你十七歲不問,二十七歲依舊不問。”

“你已經回答了,你呆不住,你非走不可,我也會心疼你,哥哥。”

“小然啊!”未了說不清心裏的感受,因為她的心疼而心疼,心疼得酸疼酸疼的,他開始有點恨自己。

“在撒哈拉,我最後倒在黃沙上的時候,灼人的太陽就那麼曬在我的眼睛上,我以為我看到天堂了。我在心裏想,我的小然啊,哥哥還沒看見她披著婚紗,找到她的幸福呢……“

“哥哥……”

“哥哥錯過太多,放棄太多。”

“哥哥,我從來沒怨過你、恨過你,或許,十七的我望著你離去的背影,有太多的不理解,我也曾一遍遍問自己,我的哥哥,為什麼在我最需要疼愛的時候,丟下我呢?可我舍不得怪你,你是我的哥哥啊,我從小深愛的哥哥,我看著你從不同的地方寄來的明信片,感到滿足和安心。你知道嗎?哥哥,你在外麵走,帶著我的祝福,還有我夢想的一部分。是我不敢走出去,所以我把我的一部分傾注到了你身上。”

“小然,你是那樣讓哥哥驚奇,那樣讓哥哥驕傲。哥哥想要你幸福,但哥哥卻什麼也幫不上,隻是哥哥要告訴你,無論怎樣,哥哥的胸膛時刻為你留著,知道嗎?”

“哥哥,我會幸福的。”

夕陽的餘輝灑在咖啡店透明的落地窗上,將屋內的氣氛調上了溫馨的底色,咖啡的醇香在流瀉的音樂中遊走,邁著優雅的步調。

“你哥哥回來了?”

“嗯。”沒有抬頭,未然依舊專心致誌的品味她最愛的牛奶香草蛋糕。

“你前陣子就是在陪你哥,是吧?”

“嗯,附近的幾個城市都去了,剛回來,累死我了!”將最後一點奶油塞到嘴裏,未然終於坐直了身子,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望向對麵的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