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茫茫,新月如鉤。
秦淮河岸燈火點點,畫舫上絲竹之聲不絕。
歌女咿咿呀呀地唱著:“……人隔千裏路悠悠……請明月代問候……伴我獨坐苦孤零……”
畫舫上,富家公子的頭油香,花娘的脂粉香,三十年上好花雕酒的甜香,與大煙味混雜在一處,似乎中和掉了後者那股子刺鼻的臭味,變成了一股子油膩膩的甜香,聞之令人目眩神迷。
“小桃紅今日擦了什麼香粉?恩?”熏熏然的男聲問。
嬌滴滴的女聲應道:“嘻嘻,就你這狗鼻子靈~可不是沁芳齋新出的紅粉佳人~”
“紅粉佳人?這名兒可是極襯你,來讓爺好好聞聞~”
“討厭~”
外間仍是衣香鬢影,觥籌交錯。裏間,男人和女人原就靠得極近的肢體交纏得更緊密了,不時有低低的調笑聲、呻吟聲傳出。
這些聲響是傳不到河岸邊上的,即便此刻搖了幾十年櫓的老船夫自認耳聰目明,此刻在岸邊也隻能聽到唧唧蟬鳴,道一聲今年夏天格外難熬。忽的,河中央傳來一聲淒厲慘叫。
“啊——有鬼——有鬼啊——”
老船夫豎起耳朵去聽,卻隻能聽見細碎的慌亂喊叫,遠處的畫舫上人頭攢動,似乎又有落水聲,真是一片混亂。他搖搖頭,轉麵道:“客官可是要坐船?若到那……”路線報價都還沒出口,隻見方才杵在船身前的黑影已經消失不見。
見沒了生意,老船夫索性躺下閉目養神。嘖,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此時,畫舫上。
小桃紅頭發淩亂,臉色慘白,身上全是臨時裹上的衣物,脖子上掛著的肚兜係帶有些搖搖欲墜。此刻正對著艙外闖進來的眾人含淚解釋:“方才,劉二少忽然指著我罵,說我是鬼…”說到此處瑟縮了下,又道:“我以為他跟我開玩笑,便……接著,他就像失心瘋一樣把我推到地上,又想用花瓶砸我,我,我才發現不對。躲開了之後,他,他又不打我了,隻顧著哈哈大笑,沒一會就衝到那裏,然後跳了下去。”
她柔若無骨的蔥白手指顫巍巍地指向另外一頭,畫舫側的那扇原本隻用來觀景的菱花窗不知何時被人打開,此刻剛好進了一陣涼風,吹得眾人脊背發涼。
好好的人突然發神經跳了河,莫不是真的有鬼?
剛剛他們在外艙玩鬧,可都聽到劉二少那聲慘叫了。確實是喊著有鬼,沒錯!
幾個富家公子開始麵麵相覷,他們都是這城裏的二世祖,雖說有些財勢,但劉家可是本城的地頭蛇,他家的二少若是出了事,他們幾個回去可都免不了脫一層皮。
幾人中的汪聰常被說傻大膽,浪費了爹娘給的好名字。其餘人都畏畏縮縮不敢出頭之時,他卻眼睛一瞪,怒視著地上花娘,大聲喝問:“什麼有鬼,分明是無稽之談!肯定是這花娘做了手腳,害了劉兄!張兄,陳兄,我們不能被她一麵之詞欺騙!”
一言驚醒夢中人,另外的張兄、陳兄也開始附和起來。
“汪弟所言有理,我等還是盡快將此女送去警局為好。”
“咳,張老七,何必要送去什麼警局,直接將人送到劉家不是更好……”
“不是我,不是我……”
小桃紅慌亂地解釋,眼神從三人身後的那幾個低眉順眼的花娘身上掃過去,卻無一人出聲。
她心中一寒,這幾人怕不是要讓自己頂罪,畢竟,不管是警局還是劉家,都不會有人相信一個風塵女子的話。她看著幾人臉上或晦暗不明或正氣凜然的表情,既氣恨又覺得好笑。
罷罷罷,這條賤命活著也沒甚意思,即便逃過此劫,也隻能繼續在男人身下婉轉承歡,還不如以此證個清白。主意打定,她趁幾人正在商討如何處理她的去處,一個不察便轉頭往艙外跑。眾人愣神的幾秒鍾,剛好夠她一頭紮進江水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