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點情郎(洛煒)

緣起

新月如鉤,銀色光暈照得雪地邊的小石子微微發出亮光。

午夜時分,遠遠地傳來馬蹄狂奔疾行的達達聲響,在靜謐的夜裏格外引人注意。不一會兒,官道上出現了一輛馬車,坐在前方手攬韁繩、駕控著馬車的是一名中年漢子,身上的衣衫殘破不堪,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倒像是塊破布半掛在身上,除了嚴重撕扯的痕跡之外,上麵還染有斑斑血跡。

“喝!”他臉色凝重,不顧臂膀上依舊淌著鮮血,隻是不斷出聲吆喝,專心地駕馭著馬兒向前疾奔。

“方劍!快停車!娘親的臉色發白,怕是禁不住這快馬的折騰。”一隻小手掀開馬車的布簾,露出了一張孩童稚嫩的小臉;潤玉般的臉,如工筆勾勒出的精致五官,看起來隻有十來歲,但眉宇間卻有一股天生貴氣。

“不行!再慢他們就要追上來了!”喚名為方劍的男子頭也不回,依舊不停揮鞭趕車。

“聿兒……”馬車裏傳來柔弱的呼喚聲,喚回了孩童的注意力,他急忙回頭,一臉擔憂地望著車內柔弱美麗的娘親。

“娘親,您覺得怎麼樣?是不是真的很難受?”他坐回母親身邊,一臉關切地握住母親的手。

“聿兒……是娘不好,這才連累了你……”少婦睜開眼,半是內疚半是憂愁地伸出手,撫摸著自己親兒的臉龐。今天之前,她的聿兒原是高高在上、尊貴無比的皇家子嗣,如今卻落得要改裝逃亡,這一切……全都是她的錯!

“娘,您為什麼這麼說?”他蹙起兩道漂亮的眉,不悅道,“遇上盜賊怎麼會是娘親的錯?但孩兒不明白,為什麼我們要逃出城外?我們應該命方劍往衙門的方向跑,娘親隻要說出身份,讓這裏的府衙派人收拾那幫賊人!”

“聿兒,你還小,所以不明白。”她重歎一口氣。倘若是尋常盜賊,他們又何需倉皇逃命呢?

“我是不明白,但可恨我沒力量拿劍殺敵,這才讓娘受了驚嚇!”雖然學了點拳腳功夫,但自己畢竟隻有十歲,和那些長年洗劫百姓的江洋大盜相比,無疑是以卵擊石。

“聿兒……”少婦正要開口的時候,馬車突然之間緊急停住,強大的力道讓車內兩人無法控製地往前衝,差一點就要衝出車外了。

“方劍?怎麼一回事?”他先穩住娘親,隨即翻開布簾,一臉不悅地質問著身為貼身護衛的方劍,惱他讓自己的娘親受了驚嚇。

方劍並沒有回答,因為他早已經躍下馬車,身子半彎、似乎懷中抱著一個人。

“聿兒,發生了什麼事?”少婦也從馬車內探出頭,一臉擔憂地望著前方。

“我不知道。”他眉頭一緊,開口喊道,“方劍,出了什麼事?”

方劍寬厚的背影一頓,緩緩放下手中之人,一臉凝重地起身走回馬車,以壓抑過後的聲音對少婦——也是自己的主人說道:“纓夫人,他們連城外也布下人馬,我師妹是拚著最後一口氣殺出重圍來警告我的。”

“啊!”她發出一聲驚呼,嬌美的臉瞬間慘白,整個人更是搖搖欲墜。為什麼?曾經他們是最親密的人啊!真這麼恨她?連最後一條生路都不給他們母子留下?

“城外這條路不通,我們惟一的機會……”方劍沉吟片刻,目光移向北方,遲遲不語。惟一能逃出城外的方法,卻是最險惡的一條,除卻要繞過崎嶇不平的山路之外,此刻又是寒冬,他們什麼都沒準備,隻怕過不了。

“方劍,無論如何,我隻求能保住聿兒。”眼看連自己最信賴的護衛都露出了困難的表情,少婦一步向前,知道自己再也沒時間猶豫了,向來嬌弱的臉龐一凜,露出了義無反顧的神情。

方劍眉心一緊,最後點點頭,對少婦說道:“纓夫人,借一步說話。”

少婦頷首,隨即步下馬車,並回頭吩咐道:“聿兒,聽娘的話,留在車上別下來。”

“娘!?”他來不及說什麼,就看到娘親下了馬車,和方劍走到約莫十步之遠的距離,低聲談論著,他雖然聽不見內容,但心中卻隱隱泛起不安。

過了一會兒,兩人似乎討論完了,他看見娘親往馬車的方向走來,但方劍卻往另外一個方向奔馳離去。

“方劍!?”這是怎麼一回事?方劍要是走了,誰來保護他的娘親?

“聿兒。”少婦回到馬車上,以前所未有的凝重目光望著愛子說道:“娘現在和你說的事情,你要牢牢記住,一輩子都不能忘記,知道嗎?”

“嗯。”他點頭。

“從此刻起,你的名字不再是赫連聿,日後不管是誰問起,你都不能將自己真實姓名說出來,至少,在你沒有能力保護自己之前,你的名字將永遠是個秘密,明白嗎?”少婦鄭重說著,跟著從頸項拉出一條懸掛著龍形玉佩的紅絲線,玉佩是由上好的紫玉雕刻而成,上麵還刻有一個“君”字,她將紫玉放置到愛子的掌心,繼續說道:“這是你父親送給我的,如今我將它交給你,就當是娘送給你最後的紀念。”

“娘?”赫連聿越聽越迷糊,不明白為什麼娘親要交代這些。從今天起,他不能叫赫連聿?也不能告訴其他人自己的名字?這到底是為什麼?

“聿兒,讓娘再抱抱你!”少婦喊出聲,激動地伸手抱住赫連聿,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那樣地抱住他。

“娘,您別慌,就算方劍不在,我也不會扔下您……”赫連聿以為是方劍的離去讓母親心慌,於是輕聲地安慰著。

“你是個好孩子,但娘隻怕再也不能照顧你了。”她淚流不止,隻是將愛子摟得更緊,汲取他身上的溫暖。

“啊!方劍!”越過娘親的肩頭,赫連聿看見了去而複返的方劍,他手邊抓著一個瘦小的身影,像是捉拿獵物般扣住對方的衣領。

纓夫人聽到方劍回返,連忙舉袖抹幹淚痕,跟著動手扯去赫連聿身上的外袍。

“娘!?您幹什麼?”赫連聿覺得莫名其妙,卻不敢反抗,任由母親褪下他身上的外袍。

同一時間,方劍也回到了馬車邊,赫連聿此刻才見到他手上抓的是一名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隻不過她衣衫襤褸,模樣也十分清瘦。

“雖然是女孩,但模樣差不多。”方劍簡短地說著,舉掌往女童的頸項輕輕一擊,等她昏過去時才脫下女孩身上的外衣。

“來,聿兒,快換上這身衣服。”纓夫人催促著,與方劍交換手上的衣物。

“為什麼?”赫連聿皺起雙眉。這套衣服不但髒,而且……是女孩兒的衣服啊!穿在自己身上像什麼樣子?

“聿兒,聽娘的話,什麼也別問。”纓夫人以最快的速度為赫連聿換衣,並且扯下他的發髻,將他一頭散發編成女孩子的麻花辮子。

“娘!?”赫連聿漲紅了臉,覺得更尷尬了。

“記得娘剛才告訴你的話,從此刻起,世上不再有赫連聿這個人,明白嗎?”纓夫人柔美的臉突然出現了從來沒有的嚴厲,雙手用力地扣住赫連聿的肩膀,厲聲說道,“我和方劍去引開敵人,你安靜地待在這裏,不管你見到誰,都不能發出任何聲音,不管對方是不是你認識的人,絕對不能出聲喊人,更不能相信任何人!你明白嗎?”

“娘,我不要和您分開!”赫連聿焦急地喊著。

“永別了,我的兒……”纓夫人露出一抹淒涼的笑,將方才那塊玉佩細心地掛在赫連聿的脖子上,最後吩咐道,“娘什麼也不求,不求你報仇,不求你討回公道,但求你能平安度過這一生,明白嗎?忘記自己的身份,忘記自己的名字,好好活下去……”

“娘!”赫連聿聽出她語氣中的決絕,心慌地想向前,卻在下一秒,被方劍伸手點住了身上的好幾處穴道。

“別讓纓夫人的苦心白費。”方劍沉重說道,再次點了赫連聿身上的啞穴,並將他纖細的身子裹好防寒的皮衣,小心地將他放倒在附近的草叢裏,最後低聲道,“穴道解開以後,往北方走,離開這裏,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回來了。”

“聿兒……”纓夫人依依不舍地喊著,淌下了悲傷的淚水。

“纓夫人,我們必須上路了。”方劍依舊恭敬地請示。

娘!不要丟下我!娘!無法張口說話的赫連聿,隻能死命瞪大一雙眼,望著方劍扶起娘親上了馬車,頭也不回地奔馳而去。

娘!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對我?您不要聿兒了嗎?回來!想怒吼、想尖叫,想衝上去好好地問明白,無奈卻動彈不得,隻能躺在草叢裏,無言地淌下傷心的淚水。

淚水無聲地滑落,卻怎麼也喚不回母親,赫連聿甚至不知道自己躺在地上過了多久,直到他再次聽到了馬蹄聲,他急忙豎起耳朵,在心中祈禱,希望是娘親回頭來接他了!

“呸!叫你別逼得太急,現在可好了,連人帶車翻到山穀底了,要拿什麼回去複命?”抱怨的聲音在夜裏響起,十分地不耐煩。

“你閉嘴!要真有本事怎麼不敢和那個方劍單打獨鬥?”另外一人冷嗤一聲,不屑地說道,“那家夥可是宮廷裏一等一的好手,還是個死硬脾氣,要不是那輛馬車跌下山穀,今晚隻怕是一場惡鬥。”

“嘿嘿……倒是可惜了那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本來我還想……嘿嘿嘿……”說話的那人發出淫邪的笑聲。

赫連聿光是聽到這幾人提到方劍、馬車墜入山穀,便激動得整個人像是要噴出火花似的,恨不得衝出去和這些人拚命。他咬緊下唇忍住不出聲,試圖抬起頭,好記下這群奸人的麵孔。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又傳來了雜遝的馬匹奔走聲,赫連聿屏氣不動,發覺兩邊的手指頭已經可以彎曲,看樣子身上的穴道快要解開了。

“事情辦得如何?”就在赫連聿一根一根試圖移動自己的手指頭時,他聽見了似曾相識的聲音。

赫連聿困難地起身,小心翼翼地探頭,在夜色昏暗之中,他看到了前麵約莫有三十多個人,分成兩邊在談話,一邊看起來模樣邋遢,另外一邊,看來就像是訓練有素的侍衛隊伍,為首的男子身形高大,雖然相貌看不清楚,但赫連聿確定自己聽過這人的聲音。

“嘿嘿……事情交給我們兄弟,怎麼可能辦不成?”

“人呢?”男子嗓音低沉,帶著一股自然威嚴的腔調。

“呃……他們被我們兄弟逼急了,連人帶車整個翻下山穀去了。”男子笑了笑,搓搓雙手,涎著臉笑道,“雖然和我們當初說得不大相同,但人現在也死了,大人您答應我們兄弟的五千兩黃金,是不是……”

“確定掉到山穀了?我怎麼知道這不是你們編出來的故事?”

“哎呀!我們就是向天借膽,也不敢騙您啊!”男子大呼冤枉,“您要是不信,立刻到山穀查看,馬車留下的輪痕一定還在那裏!”

“好!我姑且相信你們一次。”高大的男子手一揮,身後的人就捧出了一大袋沉甸甸的東西。

“嘿嘿……我們兄弟貪財了。”他伸手要接黃金,沒想到雙手才一接觸到包袱,就硬生生被大刀給砍斷了。